叮叮叮,午饭的电铃准时响起。

从一幢幢钢筋水泥搭建的楼里,跑出来、走出来一群下点的工人,三三两两,踏水踩沙,蜂拥回宿舍里取了碗筷,径直飞奔向厨房。

门口,已经排成一列长长的纵队。

最前面,都是年轻人的面孔,他们一边焦急地等待,一边不耐烦地把碗筷敲得震天响。

“敲啥,敲啥,还想不想吃饭哩!”勤杂师傅掌着勺,咣当咣当地敲了敲铁盆。

“刘师傅,俺快饿死了,早儿就吃了一个馍馍。你老行行好,赶紧开饭吧。”排第一个的青年卷起衣服,拍了拍露出的肚子。

“急啥!”刘师傅瞪了眼,从他婆娘手里一一接过烧熟的菜汤热饭,搁在木桌上。

伙食很简单,一锅土豆青菜乱炖成的杂烩,一桶飘着焦味的米饭,还有几笼早上剩下发硬的馒头。

“咋又是冷馒头乱杂烩,一点儿肉也没有。”几个饥饿食肉的青年大失所望。

刘师傅火爆的脾气,他一摆手,“别磨磨唧唧,不吃拉倒,滚去吃你的小摊!”

“别介,别介啊,刘师傅,这月俺票子还没用完呢!”

每天,都会上演同样的戏码,像孩子似的发牢骚嫌弃,但最后照样吃着刘师傅做的饭菜,真香!

“票子。”刘师傅一手娴熟地打菜打饭,一手张开收票子。

票子,工地上的硬通货。每个月十五,工地上几十号的工人,要到刘师傅的小厨房,让刘婶登记再交钱领票,一张票子均价三块,跟外面摊子动辄五块十块比起来,显然廉价便宜,而且没用光能一直用下去。因为这,工地晚上打牌,有的干脆不用钱,直接赌饭票,有人有次,足足赢了半年的,结果工期只剩三个月。

离三他们没有票子,但下工刚回来的李土根他师傅,钢筋组工组长人爽快,跟刘师傅一打招呼,“刘师傅,这几人的饭钱算我账上。”

众人很诧异,一人三块,七个人就是二十一块。那在陕西,够他们到县城的馆子里吃两大碗足够垫肚子的羊肉泡馍了。

然而,搁这里,李仲牛几人低头看向搪瓷碗,焦黄的饭浸在一勺浑浊的菜汤里,心里憋屈,难以下咽。当中更有交运的,饭汤里多了一味下菜的佐料,只见汤面上浮着一只死苍蝇,眼尖的他们一时间酸水在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工长姓李,他上工从不洗头,蓬头垢发,下工有时手上沾灰带土,不很脏也不洗,捧着碗若无其事地吃着。

他一边咀嚼,一边说,“你们跟土根一样,都是从陕西来的,吃的面食多吧。吃饭吃的习惯吗?”

除了离三、马开合,其他人强颜欢笑,“行,行。”

“今天不是时候,工地里的馒头啊,刘师傅来不及做,就够对付老人的,你们新来的就将就着吃饭。”

“瞅啥瞅!”

李土根瞧见李仲牛、李超他们多少嫌弃抵触,把眼睛瞪得如牛眼,用筷子敲碗,“没看人离三兄弟吗,都楞憨着干啥,吃呀!”

侧目见离三狼吞虎咽,吃得正香,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人抱怨,“图昆,这饭咋糊的呢,还没村里额娘烧的好。”

“球,你们咋地,地主家媳妇,娇贵啊!”李土根顿时脸色一黑,怒喝道:“娘的,别忘了自个都是田里出身,有啥地里种的没吃不到额们肚里!那年饥荒,野菜野草树皮不都吃了,吃这饭就吃不了?”

“可有……有苍……”

“一案子去(一边去),有苍蝇咋啦!有苍蝇是你的福气,额想加料都没地儿找!”

挨骂的几个抿着嘴,委屈非常。

李土根板着脸,“记住额们进城是干啥的!是卖力气挣钱的。不吃饭,一个个没力气,蔫得跟软柿子似的,怎么挣钱!”

生在乡村哪有娇贵一说,吃糠咽菜,吃得上饭便满足了,哪有脏不脏焦不焦。可偏偏,一个个乡巴佬,一路上把李土根无论夸大与否的全当了真,以为进了江口沪市马上有一番天地,满脑子填满了稀奇古怪的美好愿景,没想到刚刚吸上不同于陕西的江边空气,就给眼前的一碗饭狠狠地打醒——

原来,城市里的饭碗,不是那么容易端的。城市里的饭,不尽是好吃的。

渐渐地,发热发胀的脑袋,一浇水顷刻间冷不丁哆嗦,瞬间回到现实,落差之大令他们垂头丧气。

独独离三,安之若素,一心吃着。他饭量大,在家的时候起码得吃两大碗裤带面。眼下伙食一餐是定量的,估计只够五六分饱。

众人瞧他吃得津津有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了他作表率,收起了失意,不再顾忌有没有藏石子、虫子,纷纷埋头扒饭。

李工长安抚道:“中午呐,你们先将就着。大餐啊在晚上,工地专门给这次新来的人开欢迎宴,那时,菜就不止这样了,丰盛着呢!”

李土根吃饭的速度很快,他喝下最后一口菜汤,摸出利群烟整包孝敬给李工长,小心请示说:“师傅,您看是不是现在就安排他们,也好明天能麻利地上工?”

“嚯,利群烟!土子你这次可大出血!”李工长轻嗅了一口烟草,把烟别在耳边,“是不是你小子猪鼻子插大葱,在他们面前装象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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