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庄头,正好账房来了。

账房先生长得极其对得起这差事,小眼睛,小到感觉没有的眼睛,满是沧桑的脸,抿成一条线的薄嘴巴,还有额头上那许多深浅不一的沟壑,无一不彰显着:他,是一个称职的账房。

先生姓赵,名讳不知,客栈里多叫他赵账房。

赵账房已过不惑将知天命,年岁是大了些,他的儿子小赵,赵玉最近在帮着父亲做事,颇有要子承父业的意思。

赵账房道:“老朽腿脚不好,来迟了,姑娘怎么打发他的?”

“我给了他三十两银子,正要同你说,走我的私账,算是我给小河庄的,与客栈无关。”

赵账房问道:“姑娘和这小河庄是什么关系啊?”

小八道:“这是家父的产业。”

“原来如此。这三十两就是姑娘给佃农添衣裳的,甚好,甚好!”

小八知道掌柜要强,叮嘱道:“还请先生不要把这事和掌柜说。”

“这是自然,”赵账房道,“这原是小河庄的私事。在下以为,如今又快到年下了,姑娘何不去庄子查查账,看看有什么帮得到的地方,如今闹了水灾,收成不好,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小八想:这话有理,反正刚做了一单,我拿着这银子也没什么用,给那些难民们正好,能帮一个是一个,且那三只大头鬼也在哪儿,他们要救的人也不知好了没有,若是没有正好帮忙。

“那客栈的事情还请费心了。”

赵账房沟壑一舒,又说:“提到客栈,马上就月末了,姑娘看看这个月的账本?”

这是客栈不成文的规定,只因小八和掌柜的关系太好,客栈里人人都以为小八是掌柜养着接班的。

掌柜也是心大,一出门,手一撒就不管了,遇上要给钱的事,指望这些糊口都勉强的小厮自然是不行,唯一一个拿得出钱的账房又太对得起他账房的称号了,精打细算的功夫简直是一绝,而且没掌柜的指令,他也不敢动钱,是以就只能指望小八,小八也相当的不负众望······

小八道:“我既是要查账去的,那你就给我,我路上翻翻,也好有个对照。”

其实小八没看过什么账本,这半年送过来的账本不过也是随手翻两页就是了,根本没有认真看。

如今既然是要去庄子看看,就算是做个样子总归不能一问三不知,不然到时候那庄头乱说一项就要钱,钱白给了还没花在点上,实在是可惜了。

小八的父亲虞限,是个满腹诗书的人,年轻时在外游历的时候,什么掷果盈车,“围追堵截”也是受过的,绝对是令人看一眼就会叹一句“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人物,简直是无数话本子中的才子再现。

多年后,他的女儿,虞舒寿,虞小八,也到外游历了,在虞限的悉心教导下,小八琴棋书画一个不会,警世名言一句不背,人情世故就不提了。

这位才子的女儿抱着客栈的账本,翻来翻去,翻去翻来,专心致志,一动不动的盯了一个时辰,最后一筹莫展。

完全看不懂!

得了,现在连个账本都看不懂了。

字,小八都认得偏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了,繁多,细碎,看一眼就觉得头晕。

一笔一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小八完全不知道这上面的账是什么时候花的,也没有凭据,她每天没心没肺的白吃白喝,怎么会关心这客栈每天买了什么,卖了什么才怪了。

半个时辰后,小八抱着账本在垫子上睡着了······

小八除了这张脸之外和虞仙师全无相似之处。

第二天,在清晨的阳光扇了小八无数个耳光之后,她终于醒了,今日的金乌兄额外暴躁,晒得万物都恹恹的。

前几日它恹,今日万物恹,风水轮流转。

小八在客栈待不下去,没多久就收拾好站在了城门前,往日里小八多穿的是一身白色的道袍,如今到外面去,白色易脏又没地方洗,是以小八换了身黑色衣衫。

东城门前冷冷清清没几个出城的,也是门外都是难民出城干什么。

刚出城门,小八就后悔了。

难民。

一大群难民。

看着小八。

小八看着他们。

臭。

恶臭。

臭气熏天。

苍蝇。

无处不在的苍蝇。

为首的一个孩子,嘴边趴着一条蠕动的蛆。

小八有些想吐。

他们都很消瘦,有些都只剩一把骨头了,男人赤裸上半身,女人好些,有几块碎布遮羞,孩子们小脸黄黄的,身上像是刚在泥里滚过,脏兮兮的,看不出个人样。

他们看小八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块肥肉,小八感觉得到,他们想上手抢。

她有些怕,下意识的退了退。

“走,走,走!”

一旁守门的士兵举起长矛不耐烦的驱赶难民。

回来后好意的提醒小八道:“姑娘,你一个女儿家这个时候还是好好呆在家里吧,别出去了,过几日,全城戒严,能不能进城还是个问题呢。”

不开城门,大不了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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