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位尊贵的太后娘娘半夜出来确是不为别的事,更不是性格怪异偏爱半夜散步,甚至连太后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今夜,就是今夜,特别想见那个人一面,越是临近万卷楼,心里那种想法就越是迫切。

万卷楼本是前朝的皇家藏书楼,本朝建国初期,出身草莽的太祖皇帝为彰显仁德以及安抚前朝归顺的文官谋士,保留并修缮了这座当时在战火里摇摇欲坠的塔楼,并在万卷楼上又修建了九重塔,作为供奉历朝历代帝王和名将名臣之所,待到天下安定,这座楼的意义便不再重要,到瑞清即位之时,已经名存实亡,除了偶尔委派几个犯了错的宫女太监去打扫清理一下以外,平素早已被皇宫里所有人抛到了遗忘的角落。

对于秦氏来说,这里却是她想忘记而不能忘记的地方,因为九重塔里那位身份贵重的囚徒,甚至于是她作为一国太后也无法超越的尊贵身份。

九重塔里,一如往日亮着长年不灭的长明灯,一位身着素衣的宫女正在给每一盏灯添加着灯油。宫女上了年纪,眼角和嘴边已经有了几条皱纹,鬓边也已花白,身形亦有些佝偻,她的眼中映着长明灯跳动的火焰,眼神却显得明亮而幽深。

这个屋子不大,来回七八步便可丈量,却燃着上百盏长明灯,把整个屋子映照得熠熠生辉,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灯油燃烧的味道。

“阿袖...”

妇人的声音从屋子旁边隔间的门帘后传来,听上去轻飘飘的,似有若无。

这个被唤作阿袖的宫女忙放下手里的油壶,走了过去,恭敬地低头:“娘娘,灯油马上就添好了。”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九重塔,只有师太,没有娘娘。”隔壁的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端庄的女子,白衣黑纱,长发乌黑简朴,不着任何珠翠装点,皮肤白皙,丹凤眼,不施粉黛也依然能辨出她少女时期那万种风情,她的手上捏着一串黑色的念珠,神情淡然。

“奴婢失言。”阿袖走过去:“师太,夜深了,应去楼上安歇了。”

女子走到长明灯前,拿起油壶给其中一盏添了些油。

“夜路难行,故人深夜来访,为何不现身相见?”

油灯的火花噼里啪啦地绽开来,良久,女子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秦氏站在门口,神情微显怪异。

“看来在此姐姐念佛多年,倒是练就了一双慧眼,哀家并未出声,姐姐却知道哀家在门外?”

女子放下油壶,转过身来,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做了一个作揖的动作:“贫尼见过太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

秦氏走近一步,环顾整个屋子:“哀家前来,是为叙旧,就不必行礼了。”

女子看看门外道:“既为叙旧,恐不宜太多外人在此。”

秦氏喝退左右众人,阿袖也谦恭地退到了门外。

“不知太后深夜前来这九重塔,是否近日有所困扰?”

秦氏并不答话,只是看着整个屋子的长明灯,目光落在女子最后添油的那盏灯上。

这盏灯同其他灯相比并无特别,乍一看,根本无法注意到灯座的下方还压着什么东西,秦氏走上前去伸手欲拿起灯,却被女子及时地阻止。

“太后娘娘,长明灯乃供奉灵魂之火,不宜被旁人沾染。”

“姐姐,你何必一口一个太后称呼妹妹?这些年你我姐妹虽不得相见,但妹妹心里始终念着当年的情谊,一刻也不曾忘怀,姐姐莫非做了出家人就要同妹妹生分?”

“太后念情贫尼心领,但礼法尊卑不可废,你我不都是身在其中才到了今天吗?”

秦氏闻言稍稍动容:“你还是在恨我,恨我当年夺了本该属于你的位置,还将你囚禁在此吗?”

女子仍旧淡然道:“爱恨嗔痴,不过都是一场过眼云烟,天大地大,芸芸众生谁又不是被囚禁在天地之间这座深牢大狱,尊贵如太后娘娘,不也是住在皇宫这座监牢里吗,只不过贫尼这里不若那般华丽辉煌罢了。”

“宋九思!”秦氏有些激动,“你以为你还是当年万众敬仰的启德宫皇后,现在宫里谁人还记得?你是不是以为哀家不敢杀你,如此对哀家说话?”

宋九思还是那样浅笑着:“太后息怒,对于往昔,无论荣耀还是屈辱,贫尼自出家那天便已放下,反倒是太后娘娘,似乎有很多放不下的事。”

“哀家的事不用你过问,你大概也知道了,你们宋家完了,你是世祖皇后如何?不过一介先帝旧人,你兄长是先帝顾命大臣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卧病在床垂垂老矣,你侄女宠冠后宫又如何?还不是注定在冷宫孤独终老,你宋家曾经权倾天下又如何,还不是哀家亲手摧毁一切,你们宋家那些附庸,那些无用的拥趸,还不是树倒猢狲散,就连义国公一家一百七十口,也是由哀家亲自下旨满门抄斩,你现在还认为你很了解哀家吗?”

宋九思不言,默默看着秦氏说完,叹道:“人生在世,有因皆有果,生死荣辱本无常,太后何以认为这一切还会让贫尼挂心,庸人自扰罢了。”

秦氏冷言:“这一切你不挂心也罢,那么他呢,你那盏灯,是为他点的吧?”说着,走到那盏刚刚想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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