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赤眉军牛马厩,在最大的牛棚外面,一个简易的高台已经搭了起来。高台的下面是数不清的人头,人们相互打着招呼,交换着一些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小道消息,众人脸上带着好奇和看热闹的兴奋,整个场子像赶集一样喧闹。

“听说小皇帝要死了!”

“是啊,他们都说是在山上惹了邪祟。”

“看来这娃儿没这个命,才当了几天皇帝,就把命都搭进去了。”

“不一定吧!巫祝要为他驱邪祈福,说不准能救回来。”

“别听他胡扯,就那个神棍,他救活过谁?”

“是啊!我娘生病的时候,请他去作法,结果第二天我娘就死了。”

“胡说!我儿子的病就是他治好的,他可是神医!”

“就是,这巫祝很灵的,我小舅子病得都说胡话了,他说是饿鬼附体,一道符水下去,翻身起来吃了两碗饭,好了!”

刘侠卿跑来跑去,支使得手下的牛吏和马吏们团团转,他的侄子刘彪牵来一只黑狗,把它绑在高台的柱子上,这是准备杀了取血的祭品。那狗似乎感觉到不对劲儿,不安地来回扯着绳子,时不时地汪汪大叫。

狗叫声混杂在牛马叫声和人声当中,丝毫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那个军中最权威最灵验的巫祝,已缓缓走上高台,嘈杂声顿时低了下来,代之以一片嗡嗡嗡的低语声。

四周火把燃了起来,将高台上照得透亮。一片火光中,巫祝手拿着竹简,在台上高声诵读。

他读的是献给上天的祷文,带着些莫明其妙的文绉绉,和怪异的哩咧语气词。台下众人都不识字,自然不懂他读的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大家的虔诚,听不懂的自然是好的。若是他们这些文盲都听得懂,那怎能显出神明的高高在上?

这是对上天的祈求,求老天放过他们的皇帝,让他重回人间。若是祷告有效,皇帝活过来,那自然是巫祝灵验;若是祷告不管用,皇帝死了呢?那自然是上天不允许,关巫祝什么事!

刘盆子的二兄刘茂跪伏在高台之下,五体投地,口中低声祷告,清瘦苍白的脸上满是虔诚。他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大兄刘恭不在,他挑起了保护弟弟的担子,兄弟二人几年来相依为命,感情极为深厚。

刘盆子两天昏迷不醒,刘茂两天没有合眼。他时刻守在弟弟身边,每天几次捧着熬得黏稠的粟粥,吹得凉热适口,撬开弟弟的嘴巴,一点一点地喂下去。多亏了他,刘盆子的这口气才没有断掉,一直苟延残喘到现在。

刘茂一直在后悔,后悔没有看住弟弟,让他跑到山上去,以致于摔成眼下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此时他恨不得自己死了,换来弟弟的活命,以减轻他心中的悔恨。

“盆子,你不能死,盆子,你一定要活过来,要活啊!”刘茂口中重复着这几句话,简单又饱含着真情,完全没有巫祝的祷词那么华丽晦涩。

在他的身后,牛吏马吏们跪了一地,他们都是刘盆子的熟人,平日一起放牛嬉戏的伙伴。在他们眼里,那个胆小憨厚的牛吏此时早褪去了前几天的皇帝光环,又重新变成他们的小伙伴。

巫祝开始作法,左手拿着一个铜铃,跳着怪异的舞步,一边摇晃着铜铃,嘴中还在大声喊着不知所云的咒语。他的弟子们分站四个角,每人敲着一只奇怪的乐器,像是鼓,又像是锣,声音聒噪又响亮。

几乎所有的人都跪下了,连刘侠卿也不例外,这场祈禳是挽救小皇帝的最后努力,也是让他免受处罚的最后一招。

刘孝站在远处的阴影里,冷笑着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

小放牛娃死定了!那个小小的布包,里面的药粉足够放倒一头健壮的牲口,以他现在那么虚弱的身体,只要一点点就要了他的命!

这些愚蠢的贱民,还在无知地向着他们所谓的神祇跪拜。他们哪里知道,所有的这些都是演戏,都是欺骗。活该这些贱民被人役使,等我刘孝登基为王,将会用鞭子抽打他们,驱使他们,让他们为这世上唯一的至尊卖命,这便是贱民的宿命。

刘孝的身后,张五微微弯腰站着,双手有意无意地遮住两腿之间。他的心里乱七八糟的,一刻也没停下来胡思乱想:马蹄金,中常侍……

突然,张五迈前一步,嗫嚅道:“陛下,臣,臣不想做中常侍……”

他的声音被一阵狂呼声淹没,此时高台上的作法已达到了高潮,巫祝在震耳欲聋的噪声中摔倒在地上,声音嘶哑,浑身抽搐,仿佛鬼神附体。他的弟子们近乎疯狂地敲击着手中的乐器,同时齐声大呼,这种亢奋带动了全场,高台下面的众人都跟着大呼小叫,全场一片混乱。

熟悉巫祝的人都在奇怪,这位神师的作法一向是轻柔安静,从没像今天这样吵闹,这种歇斯底里的作法绝不是他的风格,不知他今日为什么这么一反常态。

巫祝还在地上翻滚着,他的自言自语从来没有停过,他的弟子们都清楚地听到他在喊:“我闹死你哩!”“闹死你咧!”“震也震死你嗬!”“折腾死你哒!”“不信闹不死你呢!”

他们当然不知道,巫祝是在暗暗学习他的父母,争取以噪音让病人惊悸致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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