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站在院子里很久了,自从朱祐走后,他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树上的黄叶飘落,沾在他的头上、肩膀上,他拂也不拂,任由它们留在那儿。

阴丽华慢慢走过来,将一件长衫披在他的肩上。

“陛下,天凉了,回房吧!”她的手顺着他的肩膀滑下,手指刚碰到他的手背,便被他一把握住。

“丽华,”刘秀并没有回身,这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我总是在想,要是你没有嫁给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比现在更快乐?”

这话带来了一阵沉默,半晌他才听到阴丽华低低的声音:“我不后悔。”

刘秀心中顿时一阵刺痛,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恨她,为什么不立即否定他?为什么要说得这么直白?

阴丽华的话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刘秀的心上,他明白了,她是真的不快乐。

当他还是个在家种地的穷小子的时候,便立下誓言:“娶妻当娶阴丽华”,当时她只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但是已经令刘秀惊艳不已。

阴丽华出身豪门,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刘秀是破落皇族,一介白丁,在王莽当政时期已没有任何特权。阴丽华能许配给他,是纡尊降贵的下嫁。

刘秀二十八岁时娶了阴丽华,当时他正处在朝不休夕的境地,大兄刘縯被杀,刘玄的屠刀悬在他的头顶,随时可能斩落。

他每天在杀兄仇人的手下战战兢兢地讨着生活,明明内心悲痛却要强颜欢笑,唯一的期望便是能活下去。那是他生命中的至暗时刻,阴丽华纵有绝代芳华,刘秀心中哪里有新婚的欢喜?

两人成亲不久,刘秀离开家巡行河北,临行时握住她的手,许下了“永不相负”的誓言,便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撇下。阴丽华彷徨无助,人身安都得不到保障,只好回到新野,躲在邓奉的羽翼之下,多亏了邓奉的庇护,她才过了两年安生日子。

“永不相负”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刘秀便在河北娶了郭圣通,为的是她的舅舅真定王刘扬手中的十万军队。这时,阴丽华仿佛是一个弃妇,孤零零地在远方遥望着他与别人恩爱。

刘秀否极泰来,登基为帝,派人迎阴丽华去河北相聚,邓奉千里相送,将阴丽华送到刘秀手上,随手又奉上大半个南阳郡。

夫妻团聚,早已没有了二人世界,刘秀立郭圣通为皇后,结发妻沦为侍妾。每天要看皇后的脸色。她伏低做小,为了怕引起皇后的不满,甚至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等到真定王刘扬谋反,郭圣通受牵连被废,阴丽华才得以坐上皇后的位子,本以为从今可以过些舒心日子,刘秀的刀又向着庇护她的恩人邓奉头上斩落。

阴丽华苦苦哀求,刘秀不为所动。因为这件事,两人之间有了芥蒂,阴丽华虽然依旧贤淑柔顺,恭谨地侍奉着他,但是刘秀知道,她心中对他有不满和埋怨,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说到底他是有愧于她的。

阴丽华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喜色,虽然转瞬即逝,却被刘秀捕捉到了,他的心中又是一阵刺痛,脸上却带着笑,说道:“朕不想让丽华难过,丽华喜欢的人,朕也会尽力去喜欢。”

阴丽华投入他的怀中,在他耳边轻声道:“妾知道,陛下不是无情之人。”

几乎在同一时刻,年轻的大司徒邓禹也在说着同样的话,“我就知道,陛下一向宽厚仁慈,绝不是无情之人,邓奉终究会得到陛下的赦免。”

他的叔父邓晨说道:“仲华,你一向有识人之能,但是你能识人才,却识不得人性。想来是因你年纪太轻,经历的事终究是少了些。”

邓禹奇道:“叔父,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说陛下无情么?”

“陛下在皇帝当中算是有情人了,可是你要记住。。。帝王都是无情的,天下也不需要一个有情的帝王。”

邓禹愈发惊奇,“何出此言呢?”

邓晨道:“在有情于他有利的时候,陛下当然是有情的,当情势需要他无情时,陛下又是无情的,帝王的情归根结底是随着利走的。我们的陛下有一个特点:对敌人有情,对朋友却是无情的。”

“叔父,您今天是不是喝多了。”叔侄两个已经共饮了半晌,邓晨确实有点话多。

“我的头脑很清醒,舌头却很兴奋,也许明天我就会后悔今天说了这些话,但是现在我依然想说。”邓晨脸色微微发红,他的酒量一向一般。

“陛下可以原谅他的敌人,甚至是他的仇人,因为原谅可以使他获益,但是面对朋友的背叛,陛下从不原谅。”

“叔父,今天陛下刚刚向耿龠下旨,让他招降彭宠。陛下又差邓奉的好友赵熹去南阳游说,只要邓奉稍稍低头,便能重新得到陛下的眷顾。我本想给邓奉捎一封信去,后来想想不妥,便忍住了,只求朱祐写了封信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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