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香口中说出来的故事,于她来说,一定是屈辱且惊心动魄的,但对于我这个旁听者来说,不过是这深宫中又一桩悲剧,而且这事儿的起因有一半儿,我起初觉着是源于她自己。

罗香家里穷,当年进宫做宫女就是想多赚些钱,顺便赚个好名声,方便日后嫁人。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里,同样身为奴才,宫里出来的,总要比寻常官宦人家出来的奴才要高贵些。更何况宫女没有卖身契这一说儿,从宫里放出来的,都是自由身。据罗香说,宫里到了年岁放出来的宫女,在外面的婚嫁市场还是很吃香的。她们唯一的缺点就是年纪大,但因为不是嫁出去做正房夫人,所以也没什么人计较。

宫女出宫后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嫁给没官职的富户做二房奶奶或继室填房,另一条是去京城外的官宦人家做仆人,多半是专门负责伺候家里的小姐,并教导小姐学习一些规矩礼仪。后一种不好留在京里,因为官员之间没法吹嘘自己府上用的原本是宫里人,怕背上僭越的罪名。但不吹牛吧,又总觉着少了点儿啥,所以干脆不留用。这些宫女里若是有更幸运的,还可能会有主子帮忙婚配,这样儿的多半会给年纪大一些,死了老婆的小官做填房。且这些小官都是主子娘家的嫡系,日后也算抱上主子的大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这三条路对于在宫中辛苦工作几年的宫女来说,都还算不错。而且她们在宫里吃用不花钱,几年下来,都能积攒一些体己。那些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体己就更多。这个年代,有银子傍身,日子终归要好过很多。

可罗香不想这么早出宫,她对于自己的未来,有更好的打算。

“奴婢家里穷的紧,爹娘没本事,只知道心疼儿子,从不管闺女的死活。奴婢上头一个长姐,下面两个妹妹都卖了。若是奴婢出宫,手上积攒的那些银子一定会被爹娘搜刮了走,再把奴婢卖给旁人。”罗香跪在地上,泪珠子从眼圈儿里连串滚落。

“因此奴婢想着,不如在宫里多做几年,混个姑姑,最好日后能混个嬷嬷做。这样儿一来可以给自己多攒些银子,二来,奴婢的爹娘身子弱,再有几年,熬也熬死了。奴婢那个哥哥守着爹娘只知道混吃等死,没了爹娘,不是去讨饭,就是去做强盗,早晚也是要被人打死的。奴婢从小苦够了,不想管他们,只想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罗香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但听起来,还挺解气。想必她未曾进宫的时候没少被家里人磋磨,对她来说,这深宫高墙给了她安感,她不是不想出去,只是希望自己出去的时候能孑然一身,落个自在。

“所以,你没告诉自己的好姐妹,自己拿了金银,去求净月房的嬷嬷。”莹妃挑起眉毛问到。

罗香咬了咬下唇,用力点了下头。

“奴婢自己没本事,不得主子欢心。因此担心年纪到了会被打发出宫,就一直在想办法。和奴婢交好的小婵也是这般打算,她不想出去是不想和自己那瘸了腿的表哥成婚,但从她日常闲聊的话里听闻,她那个表哥家里颇有些产业,人也不错,虽然瘸了腿,但一直都有人上门提亲。她表哥对她情根深种,说什么都要等她。奴婢没这般好命,宫外没情郎等着,只有狠心的父母、哥哥,等着吃奴婢的血肉。”

“细说说吧。”婉昭媛摇头叹气。

罗香红了脸,好半天没张开口,我看她眼神一直在禄喜,赵良才等几个人身上瞟,就知道她是当着这些人不好意思开口。我能理解她,我们四个是主子,她觉着不说不行,但当着同样是奴才的旁人说起来,就会觉着很耻辱。

罗香终于鼓起勇气,她先是抽泣几声,而后颤抖着说自己当时只是想着去求管事嬷嬷,并没想到会发生后面的事。

“那晚,奴婢也是临时起意。本已经躺在床上了,但一想到出宫以后的日子,就怎么都睡不着。本想和小婵说说,解解烦闷,但那天赶得巧,正好是小婵上夜。奴婢心里如火烧一般,坐卧不安,一时心火上涌,便起身收拾了多年积攒的金银细软,用个包袱包了,打算再去求一次嬷嬷。”

“再去?”莹妃偏了偏头。

“是,奴婢和小婵都曾去求过管事嬷嬷,但管事嬷嬷一直不松口,我们送去的东西也都当面拒收,嬷嬷说宫内留人自有规矩,让我们安心做好自己的差事,休要生事。”

“接着说吧。”

“是。奴婢那晚血冲上脑子,只觉着无论如何都要求嬷嬷答应。从璃嫔娘娘的宫里出来后,奴婢怕撞见人,就饶了些路,等到净月房,已经是三更后了。净月房院门没关,奴婢刚入宫的时候,也在这里受过调教,知道前面住着的小宫女白日劳累,这个时辰早已熟睡,再加上净月房规矩森严,小宫女夜里外出要别打板子,所以奴婢放轻脚步,直接绕到了后院嬷嬷的屋子。嬷嬷睡的晚,子时了,灯还亮着。奴婢壮着胆子直接推开屋门,本想着进屋后就跪地磕头,嬷嬷若是不答应,奴婢就不起来。但万万没想到,进门后,看见的,竟然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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