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隆冬,大雾时常笼罩着多半个上午。树叶或金黄或艳红,隐约在雾中,似花朵似云霞,给萧瑟的冬日增添些俏丽。房屋、树木也在雾中安静着,雾浓时就像剪影贴在白色的幕布上。

窗外的法桐树,硕大的叶片被一阵风吹落,在半空里摇曳了几下,三五片落到地面,一片落在窗台上。从摇椅上起身,打开窗户,一阵凉风把我吹个激灵。暖气房里呆久了,慵懒一下子被吹醒了几分。探出半个身子把叶片拎进屋,放在茶几上,擦干雾水,仔细端详,叶片黄绿的颜色。左侧的边缘半圈已枯干,泛起了铁锈般的红色,叶柄旁边,一处虫子咬过的痕迹,参差的样子,不敢确定这算天作之美还是遗憾的瑕疵。阳台的工作台上,放着前几天没收起的美工刀,就拿起来在叶片上镂刻,究竟雕刻成什么样子没有具体的意向,只是跟着叶片原有的脉络去镂空。我把雕刻过的梧桐叶举过头顶,一小片的光透下来,是些不规则的时光碎片。

就这样看着看着,忽而想起金鱼花卡子。

花卡子是胶东地区七夕节作巧饼的模具,一块木板雕刻上金鱼、瑞兽、荷叶等寓意祥瑞的图案。我独钟爱着一枚金鱼图案的花卡子,农村的集市上逢节日总可以买到。我曾在老家的集市上买了一套花卡子作为陈设,摆放在家里的博古架上。一块上好的红木,我请人雕成一枚金鱼图案的花卡子,这个举动着实让身边的朋友大呼惋惜,而我坚信给这块红木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前些日子母亲说:“你权家大娘走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也心头一沉。我知道母亲的眼泪不仅是因为大娘的去世,还有清贫岁月里对我的愧疚。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出生在家里最拮据的时候,每每说到这些母亲总是别过头去抽泣

权家大娘不是我本家的亲戚,是儿时的邻居。我离开老家二十年了,每年总要回去几次,也常去看看权家大娘。大娘年事已高,耳朵也背,每次去,她总会问:“你是谁家的闺女啊?我不认识你。”我就趴在她耳边大声告诉她:“我是灵儿”一听见我的名字,大娘就正一正身子,伸出枯槁的双手一把拉住我:“老三家的灵儿?哎,我们灵儿也长成大姑娘了,不易啊不易,有婆家了吗”近些年,几乎每次大娘都重复着这几句话。

在早些年大娘会说起的更多:“那年你在家里扶着窗棂哭得厉害,你妈把门锁了去生产队收玉米,我又爬不了墙头,就拿竹竿挑着三个巧饼递给你,你就不哭了,就笑,就使劲的啃巧饼,嘎嘣咯掉了一颗牙,你不哭,还是一个劲的啃巧饼。大娘也是没办法,只有这一挂风干的巧饼,但凡有软和的东西,大娘不会让你啃巧饼。让大娘看看牙齿长得好吗”自从那次啃巧饼掉牙以后,大娘常塞给我一小块馒头,说:“快吃,大口吃,别让别的孩子看见了,我给你蒸过的,软和着呢不会咯到牙!”那些清贫的岁月里,饥饿醒来的午后,一个人恐惧地哭泣,墙头上竹竿挑过来的三个风干的金鱼巧饼这个场景总是浮现在我眼前,午后或者梦里。

这些年里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各种各样的木雕,而独眷恋着一枚花卡子,美食也吃过无数,依然时常想起巧饼的干香,在唇齿间久久的弥漫。如今人们把七夕节过得很洋气了,巧饼很少有人会做了,那些风干的巧饼没有谁家的孩子愿意吃。近些年我也没有自己动手做巧饼了,只是在窗口挂上一串鱼型的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