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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丢了魂了!”

父亲的一声断喝,将柳晓楠从游离的状态下惊醒。浑身一哆嗦,定神一看,两棵并列的玉米苗,被他连同杂草一同耪倒了。一整趟玉米垄中间,出现一个较长的豁口。

又得挑水补苗了,柳晓楠不自然地咧了咧嘴。是走神了,心不在焉地耪地,思绪已飞到顿河边的大草原上,想象着《静静的顿河》下半部,究竟有着怎样的大结局。

他仿佛看到,哥萨克的骑兵连正在列阵集结,高举着长矛挥舞着闪着寒光的马刀奋勇冲杀。广阔的草原上,战马奔腾势不可挡。

他猜测着格利高里与娜塔莉亚和阿克西妮亚之间的感情纠葛,最终会演变成悲剧还是喜剧。书中对自然景物和人物性格形态细致入微的描写,更是令他着迷,自叹望尘莫及。

可惜只看了一遍,早知这样,还不如多阅读几遍上半部。

因为农业广播学校一事,柳晓楠知道惹父亲生气了,一直提心吊胆小心翼翼。一大早起来挑水浇菜,放下筷子拿起锄头,主动上山干农活。

父亲似乎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从昨晚到耪倒玉米苗前没再说什么。尽管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兆,随时随地都会电闪雷鸣。

是自己大意了,怎么能跟父亲一起干活时,思绪又跑回到书里去,不是准备不再看书了吗?

柳晓楠闷着头继续耪草,对于父亲的暴喝只当耳旁风。地里还有其他人在耪草,不能当面顶撞父亲,让父亲下不来台,否则火气会越来越大。

“一筐木头砍不出一个楔子,几锥子扎不出一滴血来。”

柳致心失望至极地瞅着木呆呆的儿子,压制了一晚上的怒火,在这一刻终于全面喷发。全然不顾地大声吼叫,恨不得抡起锄头给他一下子。

儿子不走正道,轻易地放弃了一个大好的可预见的发展前景,实在没脸张嘴跟关得玉提起结亲的事。小云是个多好的女孩子,好像他还不愿意,混犊子怎么一点不体谅父母的一番苦心。

周围的人都停下手头的活儿,各怀心思地看着这爷俩。

柳晓楠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咬着牙紧闭着嘴,瘦长的咬肌不停地颤抖,大脑昏昏然如遭重击,双臂机械地重复着耪草的动作,一下比一下用力。

如同一记重拳打在棉花包上,没有引起任何反应。秉承当面教子的古训,柳致心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对着麻木不仁的儿子再次发声:“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头来,你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吗?”

柳晓楠依旧低着头,一忍再忍终于没有忍住,小声回敬了一句:“不过是两棵玉米苗,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柳致心接着吼:“不是两棵玉米苗的事,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

柳晓楠没有言语,的确如此,他无力反驳。

离得最近的柳其顺笑道:“晓楠想当作家,将来那可不得了了。”

柳其顺那个漂亮的对象也跟着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甜美,在空旷的土地上传播出很远。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虽然刺耳犹如噪音,柳晓楠却丝毫不在意,父母都不理解支持,还能指望得到别人的称赞?

“他那是白日做梦。”柳致心心中的火气,再次被蹿起来:“整天浑浑噩噩,上学时不好好读书,干农活又嫌脏嫌累,废物一个。你就指望着接我的班?”

自尊被无情地践踏!柳晓楠直起腰面对着父亲,脸色因父亲的羞辱而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回答:“我从没想过要接你的班。”

“像你现在这个熊样,不接我的班,你要饭都找不到门。”

“在你眼里,我自始自终都是废物的存在。我绝不接你的班,我就是饿死也不用你管行了吧!”

沉默中的爆发。柳晓楠冲着父亲大声喊叫了一声,扔下锄头转身就跑,像一头小牛犊挣脱了缰绳,只觉满腔悲愤豪气冲天,耳边只有风声呼啸。

跑过长长的地垄沟,沿着河岸盲目地奔跑了一段距离,突然间脚步急停,一屁股坐了下去,脑袋夹在两腿之间嚎啕痛哭。

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身上没有一技之长,天地之大又能到哪里安身?

这个残酷的现实,活生生地摆在面前,比父亲的专横和压制更令人沮丧和绝望。可悲的不是走投无路,而是梦想过于遥远和渺茫,与现实的严重脱节让人心生悲凉。

泪水长流,柳晓楠尽情地哭泣,哭出心中的委屈和不甘。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河水的呜咽、风声的尖啸。

有人急匆匆地跑来,喘着粗气在柳晓楠的身后站住。凭感觉他知道是谁,脆弱的一面已无法掩盖,索性哭个痛快。悲恸的哭声,在稀疏的树林间,曲曲折折地环绕回荡。

“你别哭,不是还有我吗?”关小云在柳晓楠的身边坐下,轻轻摇晃着他的一只胳膊,饱含泪水的眼睛里,闪烁着同情与渴望。

当时,关小云也在地里拔苗耪草。家里只有爸爸一人份的土地,不用父母操心,她一个人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刚开始听到柳致心教训柳晓楠,她觉得特别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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