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还是死了。她临死前似乎出现了幻觉,嘴里一直喃喃着另一个名字。

安德里安愣住了。他曾经怀疑过母亲对父亲是否抱有爱情,因为她背叛了父亲,看起来就像是把父亲从记忆中完抹去了。

可是在那一刻,当他看到她念起父亲名字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看清爱情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很难说清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温柔、缱绻、脆弱……母亲像是回到了十七岁,轻轻呼唤她深爱的青年军官。

她不是忘记了,她只是把这份感情埋葬在最深处,直到它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塑成她灵魂的一角,陪伴她、支撑她活下去,并成为他们儿子的支柱。

她很想念他。

安德里安将她的尸体烧成了灰,托乔马将骨灰送到外界,部洒在了海里。他终于将她的灵魂从这块土地解放了。

回到集中营的小房间后,他裸着上身瘫倒在床上,像是失去了部力气。

他的身体上——原本光滑的皮肤满是深浅不同,形状各异的伤疤,皮肉连接处显得格外狰狞。那些图案如同诅咒的符文,连起来成为一条条漆黑的铁锁,将他牢牢栓捆在黑暗中。

新的纹身刻在他的锁骨处,由于血肉模糊而形状难辨。这是一颗八芒星,是权力的象征。

他几近麻木地看着它流血,照理来说应该是极痛的,可他几乎察觉不到了。

黑沉沉的天花板,四周死寂如灰…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发觉眼角有点湿,他用手一抹,那液体湿润的触感像血一样。

他终于无法忍耐地捂住眼,像是濒死的困兽那样蜷缩起来,身体在黑暗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

1960年,随着赫鲁晓夫上台后的改革,各种集中营也逐渐被解散,无数律贼被释放回光明之中。

他毅然决然地脱离了组织,加入红色的苏维埃政权。他想,母亲和父亲也许会高兴他这么做。

可他身上的纹身却成为了永恒的烙印。没有人会为一个背叛的律贼洗去代表罪孽的纹身。它们像是将那些痛苦的记忆都封印起来,又时刻提醒他曾有过一段苦不堪言的往事。

“那些律贼被惹恼了,他们想控制我,给我注射了毒品。”

“毒瘾发作的时候,我克制不住自己,所以朝这里开了一枪。”安德里安指了指自己心脏左侧的地方。

听到这,沈荣河不可置信地看向少校,而对方依旧是原先平静的模样。

“可他们没想到我活了下来。所以在戒毒后的第三个月,我让他们都消失了,所有人。”

就像他在集中营里学到的那样,如果打架不可避免,那就学会先动手。

“我没有可以依靠和商量的人,一个也没有…我很不安,我不知道自己跟他们有什么不同。”

对方的声音并无太大的波动,可沈荣河觉得那里面有一丝颤抖。看着那双琥珀似的眼里流露出几分悲怆的颜色,他的心跟着揪了一把。

沈荣河一直知道少校是个强大如神袛般的存在,可在那之前,他也是个会恐惧怯懦、会感到痛苦的凡人。

现在,他像是撕下了那块伤疤,赤裸裸血淋淋地站在沈荣河的面前。而知晓了这一切的沈荣河浑身满是无力的交瘁感,整颗心酸而涨。脑海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他很痛苦,救救他。

“不。”沈荣河脑子一阵发热,他抬头看向他,声音坚定:“世界上不是牢笼和罪恶…你现在就处于光明之中。现在的你身边有很多人愿意亲近你、尊敬你,比如阿斯塔耶夫,比如…我。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身上流着爱你之人的血液…你有自己想守护的,没有被他们同化。”

他的手移到少校心脏的位置,那里有规律地跳动着,“这里有你自己坚持的东西,别人永远碰不到,也拿不走。”

安德里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大脑里的一根线好像嘣地断了。他只觉得被对方温热的手掌覆住的地方律动得越来越快,快到他几乎要听不清对方说的话。

他看着对方浸在月光下的脸,那双黢黑的眼睛包容着自己,眼神温柔得快要融出水来,让人…想要落泪。

他的视线痴迷地掠过对方的眉眼,鼻梁,张合着的薄唇…浑身漫上从未有过的热度,身体突然间涌上八年前那种吸毒时剧烈的快感,让安德里安的心脏像被电流划过一样止不住战栗。这一切甜美的感觉都像是一种惩罚。

不能再看了,再看会疯掉的。

安德里安闭上了眼,心里想着,要是他是那月光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他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