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山推着时沛进了屋。

时沛仍旧担忧,一遍往屋里走,一直回头看着那个色块。

“别看啦,我要拉窗帘了。好晒。”裴山说着把本子交到时沛手里,“喏,剧本,咱商量商量怎么改。”

时沛这才把注意力移到那叠纸上。

还没翻两张,时沛就开始啧啧道:“怪不得沈老师老夸你年代感拿捏得好。”

裴山没说话,整理起书架里零星被翻乱的书。

“其实年代戏不太讨巧。”裴山一边收拾一边说,“说实话,我觉得这样挺冒险的。”

“冒险”指的是上座率,但时沛以为他在说舞台呈现效果:“没错。这些场景对舞美设计要求挺高的,我得提前看看剧院的场子,到时候请朋友出个效果图。”

裴山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的投入,和它给你的回报,也许不会成正比。”

“嗐——”时沛接着装傻,“山山,我这人啥样你还不知道么?别想那么多,这个故事好,自然有人愿意看。管它是什么题材、花费,谁干这行还只想着赚钱啊。想赚钱我就不辞职了。”

裴山笑道:“你辞职还挺骄傲?”

“不骄傲啊,我准媳妇儿都快飞了。”时沛半开玩笑地说。

俩人有说有笑地顺完本子,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裴山想开门透透气。

知了孜孜不倦制造着噪音,一推开门,就能听见蝉鸣混着自行车叮叮当当的铃声。

“中午领你去吃点清淡的,总吃火锅,肠胃受不了。”

裴山说着锁上了门,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答,于是往时沛的方向转了装,看到他正站在门外,黑着一张脸,牙齿咬得咯吱响。

“怎么了?”裴山一边问,一边顺着时沛的眼神方向,往玻璃门上看——

比早上那会还要瘆人的红色,从门框顶部一直流到底,顺着门缝溢出来。

在这一大块触目惊心的痕迹旁边,刷子的笔触也很明显。扭曲幼稚的字体铺满了门面。

“三儿”“走后门”“变态”“被人捅烂了”“爬床”......

裴山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些词。

说不生气是假的。裴山不自觉捏紧了拳头,指节被按得咯吱发白。

深吸一口气,裴山这才平复好呼吸。然而大口喘气时,仍能听到那些窃窃私语——那些指名道姓的、语焉不详的、指桑骂槐的,小声嘀咕。

他原是不在意这些的。毕竟,众口铄金,找不到根源。

可这会裴山突然不想忍了,从未如此厌烦过一件事。这一刻他甚至想,就这么撕破脸也挺好的。要等的人都等到了,何必要忍。

裴山往后退了几步,一字不差的把那些侮辱的词语印在眼睛里,才转过身,冲着熙熙攘攘的大街说:“所以,没有一个人看到肇事者,对吗?”

人群里本像蜜蜂似的,嗡嗡谈了好久,这句一出,便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理他。

虽然这个书店给菜市场带去许多八卦谈资,但,也只是谈资罢了。没有人会管这八卦的前因后果是什么。有个靶子,就够了。

时沛在一旁看不下去,骂骂咧咧冲人群走过去,被裴山拉住了。

“这条街没有监控。”裴山说,“我去问问对面那家店吧。”

等裴山走到时,店老板给了他一个友善的笑,然后反手关上了店门。

裴山被突如其来的气流弄懵了,在店门口站了好久,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硬生生挤出一个苦笑。

回到书店,裴山像换了一个人,茫然地坐在沙发上。

时沛不敢去打扰,只能从洗手台提了桶清水,倒点唐立言带来的清洗剂。

抹布啪地一下被扔进水里。

“不用忙了。”裴山突然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机器似的,带点沙沙的尾音,“擦了估计明天还有。”

时沛把手在水里和弄了两下,“山山,你到底得罪谁了?”

“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我不知道。”

裴山就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他是真的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成了雁城人口中那个放荡又堕落的人。

就因为会化妆,午夜出没在小巷子里吗?

就因为喜欢男人,又离群索居吗?

裴山叹了口气,“说真的,有时候我会怀疑,我真的活在二十一世纪?常常还以为自己活在八十年前。”

这个地方如此闭塞。环城只有一条通往外界的主干路,有最火热的夏泳节和最频繁的暴雨,梯田和斜坡是它的标志。椰子很便宜,水果论公斤称。人们表面上恭恭敬敬,笑脸相迎,会陪你聊天,给你的菜篮子里加把葱,也会为了一点零头还半个小时的价。

可你还是会觉得,如此沮丧,如此可怕,如此孤独。

原本他以为会好的。没想到,每个世纪都是如此。

明明那天唐立言已经帮他澄清了许多事情,人们还是不愿意相信。毕竟,比起小屁孩瞎传的谣言,一个荒唐的故事更有吸引力吧。

时沛关掉水龙头,坐回裴山旁边,问:“我其实一直想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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