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些忘了,冷伊觉得自己真是健忘,居然忘了最初程昊霖就是莎莉小姐忠实的追求者,那两人挽着走在鼓楼公园的黄昏,美得像幅油画。

清楚地记得毕业舞会那个晚上,他们立在西大楼的门廊下说过的话,他说吴小姐的未婚夫做了不大好的事儿,这个年代了,还搞个庶子出来,让那孩子如何自处。当时她深深感动,因为他的真挚、也因为他自己的身世使得这样的评判更加真诚,她却忘记了,评判别人总是容易的,一个庶子和英国使节的乘龙快婿,孰轻孰重?

砂石院落虽美,却不那么真实,只有那叠书稿,还能让冷伊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还不太能适应自己身体的变化,坐在厅里一个下午很吃力。

文竹一会儿就焐个手炉,让她到旁边躺椅上躺会儿去;闻莺变着法子端来甜汤糕点,让她在午后有点小憩。

这样也好,本来她就是一个人守着那个租来的屋子,现在比那时舒适多了,人要知足。

年尾的最后几天,日头格外地短,懒懒地起来了,不一会儿天又黑了,冷伊心也被这些冬夜染得灿惨淡淡的。

“大少爷说今晚上来吃饭,明天是新年了。”过元旦也是最近两年才时兴的,从前不过,现在也比不上过年隆重,他又何必?可见着闻莺文竹她们几个人忙里忙忙外,张罗晚上的饭菜,似乎为了新年高兴。当真是为了新年高兴?冷伊扪心自问,大概也为能见着他,已经一个礼拜没见着,当意识到自己高兴的原因时,一颗明快起来的心又黯淡下去,为了他来而高兴——多么可悲的心情。

夕阳西落,栖霞山上仿佛万籁俱寂,只有这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因为只有冷伊和程昊霖两个人,摆上桌的菜少而精,松鼠桂鱼、龙井虾仁、上汤娃娃菜、荷叶粉蒸肉和银鱼莼菜汤,菜一道道上,却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桌边。

“少爷晚上要参加国宴,说是不会太晚,这些菜冷小姐应该都还喜欢,他主要还是陪陪冷小姐,要不边吃边等?反正他也吃过的。”闻莺和文竹立在边上。

有什么比一个人对着一桌菜更悲哀的?冷伊招呼她们坐下来一起吃了,反正那边厢那两个老妈妈在厨房里和厨子他们一起热热闹闹的,她们三个人也可以热热闹闹的。

桂鱼被她俩剔成了鱼骨,虾仁对现在的冷伊来说味道太清淡,粉蒸肉剩了一些,冷了之后外表的油结成了白白的膏。她们两个小丫头坐在对面,脸上的神情有点不自然,时不时趁着冷伊低头的功夫相互对望。屋里的钟已经指向十点。

“正阳门外有烟火,冷小姐出去看看?走出去一点应该就看得到。”闻莺突然兴致勃勃。

“算了。”冷伊摇摇头,燃烧的一瞬那样光彩夺目,也不过就那么一瞬而已,落到地上、冷了、散了,就什么也没了,“收拾收拾我想睡了,困。”

躺在床上,被子里一片和暖,心里却一团冰冷。有些话她应当还是要说,纵使觉得自己有多可悲,从前在学校的时候,总有人慷慨激昂地说,什么都要试一试,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可转念一想,自己说的,为了谢谢他,现在拿来要挟他?该怎么开口呢?心里一直盘算着,许久都睡不着。

栖霞山真是静,尤其是冬天。能听见山脚下汽车轮压过枯枝的声响,越来越近,冷伊觉得有些慌,话还没有盘算好,现在可怎么开口?继而又想,莎莉小姐的心思他盘算了这么久,岂会因为她的一句两句而改变?这一切岂不是徒劳?自己还不是个笑话?还是不要说了罢。

“睡了?”外面低低的一声,冷伊的心提了起来,

“睡下一个多钟头了,应该是睡着了。”

房门被推开,带来一点外面的寒气。在他进房间前,冷伊向里侧了侧身子。从前娘总说她从来不会装睡,总是容易被看出来。现在不知道和他说什么,醒着反而尴尬,被看出来装睡更尴尬,不如用背对着他。

他在床边坐下来,飘着点酒气。听说这种国宴有许多颐和路公馆区里头的外国使节参加,大概莎莉小姐的父亲也参加了,重要当然是这个国宴重要,他们两人的便饭又能算什么呢?

头发被他撩了撩,“再给我点时间,一点点时间。”他的头抵在她的后脖颈上,低声呢喃的时候,气吹在露出来的脖子上,有点痒。

给你点时间吧,看你能给我什么。她心里一声叹息,反而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用手指梳理着她散在床单上的头发,柔柔的,顺顺的,她很快地睡着了觉。

“程将军昨天晚上来的,二小姐都已经睡下啦。”冷伊一醒,文竹就和她说,好像巴巴等着她醒,就为了说这话等了许久。她应该站在冷伊这一边的,可不知为何,冷伊总觉得,她在帮着程昊霖说话,想让冷伊相信他是惦记着这儿的,让冷伊时不时纳闷,是不是真的自己要求得太多了?

“早上程家夫人打电话来,说要看看二小姐呢。”文竹帮着冷伊穿衣服的时候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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