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佳答,“家中兄长唤儿媳阿萝。”

曹氏垂下眸,此时铜壶中的水已沸,清冽茶香于堂间飘旋不去,愈发浓郁,她烫碗摆盏,放定了位置,缓声道了一句,“入席吧。”

“诺。”夫妻俩应一声,归了座,一起跽坐于竹文案几前。

“碧芸,斟茶。”曹氏浅淡的唤了一声。候在厅外的碧芸应了一声,小步迈进,替宁南忧与江呈佳烫了茶盏,拿起放置在小漆几上清洗过了的茶海自铜壶中舀一平茶水,为三人小心斟茶,待到盏中沫饽均匀方退下离开。

曹氏端起茶盏,拂袖遮面微微抿茶品味。夫妻二人待其品完,才端盏同赏茶香。

“母亲的病可有好些?儿久未来请安,心中愧惭难安。”宁南忧放下茶盏,侧着身关心道。

曹氏却不看他,只是低头继续烧制茶饼,接着研磨成末,懒懒的答一句,“此庭比你那王府安静许多,我在这住的舒适,病自然会好些。”

他不禁微微一颤,眼中落寞下来,却依然恭敬回道,“母亲喜悦便好,心情若佳,病也自然好些...”

“昭儿今日来此怕是有事?”曹氏不理会他的客套话,见他迟迟不言来意,便顺势打断了他的话,询问起来。

宁南忧明显一怔,浅声叹气道了一声,“儿来,是想问,母亲可愿随儿前往临贺?”

曹氏持着茶匙的手一抖,撒了些细末出来,她蹙起青眉,不悦道,“这是怎么了?要去临贺?”

江呈佳此刻也愣住,并未料及他会在此处提出临贺之事。

宁南忧敛眸答,“儿惹了父亲不悦,又惹了天子不悦,洛阳自然容不下儿。”

曹氏眉间起了担忧,美眸朝他望去,张唇欲言些什么,却最终不曾说出口,“什么时候动身?”

他其实有些期盼母亲能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她一带而过,什么也没问。

于是垂下眸不动声色道,“预备七日后动身,母亲要随行么?”

曹氏思索片刻,挂着脸答,“自然。”

她不多说一语,极其冷淡,未过片刻,便面露疲倦,冲着他二人摆了摆手略有些不耐烦道,“回去吧,我乏了。”

宁南忧心中苦涩,但也不敢继续扰了曹氏的清净,便屈身行一礼,与江呈佳从堂中退了出去。

走在曲折长廊之上,宁南忧的神色并不是很畅快。江呈佳在一旁默默跟随,也一声不吭。待到季雀将夫妻两位送出暮寻轩,他才同她开口道,“去临贺一事,我未曾同你说起过。你可介意?”

江呈佳怔住,尔后摇头道,“不介意。”

宁南忧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抬脚往山下走去。江呈佳急忙跟上去,见他沉默着,她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有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她在他身后,忍不住悄悄叹了一口气。她原以为在这世上,曹氏是他身边唯一一个会心疼他的亲人。今日一见,却只察觉到了这母子二人的疏离。

曹氏对于她这个儿子,心中怕是只有憎恨。因他是宁铮的儿子,是她这辈子最恨之人的血脉,哪怕宁南忧是她辛苦怀胎九月生下的孩子,也敌不过她心中对于宁铮的憎恶。

一路上,江呈佳一直不说话,宁南忧曾几次转头向她看去,她都心事重重的低着头,也不知想些什么。这令他英眉轻蹙,待到二人下了山,坐上了马车,他忽然开口询问道,“在想什么?”

江呈佳一惊,抬头望了他一眼,心中情绪复杂万分。她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对他的心疼,于是摇摇头,轻声道,“没想什么。”

宁南忧低低苦笑一声,心中其实万分清楚她此刻的心情。

“是否觉得本侯不似传言中那般残暴,同时觉得本侯很可悲?”他的目光有些阴冷,脸色也逐渐阴郁起来。

江呈佳浅浅的皱起眉头,不言一语。

宁南忧敛眸冷了下来,一张脸黑沉不已,“江梦萝,我无需你同情。你只需记住这一点便好。你嫁入我宁府,你兄长江呈轶为你做的一切,我不是不知。我晓得他为了你将我查的一清二楚。

我愿意同你做戏,也不过是因为愧疚罢了。至少,你是因为我毁了一生。为了还那份愧疚,我愿意对你好。可这并不代表,你便有资格进入我的生活。”

他突然冷漠下来,言辞语句争锋相对,态度完不似昨夜。语气冰冷的让她如坠冰窖。

江呈佳打了个寒颤,盯着宁南忧看了许久,忽而嘲讽的笑了笑道,“原是做戏,侯爷的戏真好,大可与伶人相比。”

宁南忧心间猛猛一颤,苦涩难堪,他闭上眼哼笑道,“我本是这样的人。活在戏里的人,也无需清醒。”

江呈佳撇过头再不理他,心中难言的痛苦,明明知晓此刻的他是因着她瞧见了他最为脆弱的一面而发脾气,可不知为何她便控制不住心间怒意。宁南忧又再将她往外推,他不允许她真正的靠近他。

其实她完可以理解,为何他的脾气会如此喜怒无常,忽暗忽明?多年来他依靠着自己一人在淮王府中存活下来,分府另住还需日日向宁铮请安,时不时需防范宁南清及宁南昆的明刀暗剑,他活着的二十余载没有一日处于光明之中,他的世界是黑暗的,看不清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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