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天地一片霜白。

假山上矗立的八角玲珑亭中,正有二人相对而坐。

年轻的帝王身着御龙常服,其中金线勾勒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狰狞庄重的袍服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远了。

“丞相,朕敬你一杯。”

琉璃酒盏被捏在帝王修长的手中,稍稍倾斜,澄澈碧青的酒液顿时倾泻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乖顺的没入碧玉杯中。

闻言,时醴恭恭敬敬的垂首,接过帝王递过来的杯子,“谢陛下。”

清冷端肃的嗓音,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

帝王的黑眸幽深了几分,目光有些放肆的盯着面前的年轻男人。

他的丞相惯好穿白袍,今日这身尤其素净,袍身上干干净净的,只腰间缠着一块翡翠玉佩,为寡淡的装饰增色不少。

那是他去岁在丞相生辰时赏的。

帝王的眸光只恍惚一瞬,很快就归入沉寂。薄唇紧抿着,俊美无俦的脸上威仪深重,线条冷硬。

“陛下。”时醴突然唤了声,有些僭越的抬头直视君王的视线。

素来清冷漠然的眸中笑意深深,精致的脸上倏而绽出一抹笑来。

宛若冰雪初融,繁华盛开。

仇彧被晃的眼花。

时丞相的姿容是极好的,美名天下皆知。

当年时醴六元及第,何等风光恣意。打马游街之时,沿途众人抛洒的香囊绣帕将路都埋了去,时至今日仍旧被人津津乐道。

四目相对间,迎着仇彧惊疑的视线,时醴轻声开口:“陛下越来越像个君王了。”

语调似欣慰似包容。

随后捧起斟满酒的碧玉杯,仰头一饮而尽,宽大的袖袍在空中蹁跹,划出好看的弧度。

“你……”仇彧有些犹豫,隐在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最终还是无动于衷。

一杯酒下肚,时醴眸光有些悠远,落在不远处覆盖在雪色之下的重楼殿宇上。

“臣还记得同陛下初识之时,您还是不受宠的皇子,而臣不过是掖亭湖的洒扫太监……”

“先帝是个拎不清的,流连于温柔乡中爬不起来,常年酒色亏空,无半分治国之才。天下民生凋敝,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仇彧的脸色随着时醴的话越发黑沉,终于忍不住厉喝出声:“丞相,慎言!”

就算他心中认同时醴的话,皇家颜面也不容有失。

臣子妄议品评皇家,便是最大的僭越。

就凭时醴方才那段话,足够仇彧借机发难、株连其九族。

“呵呵……”时醴突然轻笑出声,分外愉悦的模样,狭长的凤眼微眯,显出几分慵懒俏皮:“陛下可听过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呐……”

仇彧眸中的颜色瞬间幽深,死死盯着眼前抛却恭敬,展露出几分本性的人。

心中居然有种理当如此的感觉。

他从来都知道,时醴看似恭敬,礼仪举止从未僭越半分,其实不过是落于表面罢了。

对皇权天子,从未真心臣服。

仇彧从来猜不透眼前这人在想什么。

他就像是一笼朦胧的雾,抓不住摸不清,不知何时就会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