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为了消解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尴尬气氛,薛婉樱在沉默一瞬之后忽然道:“你瘦了。”

甄弱衣抬起头看向她。

眼神清凌凌的,像是一汪一眼能够见底的池水。

她摇摇头,对着薛婉樱露出了一个从容的笑:“入冬之后,时常同下人一起到山下的市集去换东西,兴许是走动多了些的缘故,整个人倒觉得比从前精神了许多。”

薛婉樱不知怎么突然生出了一点心虚感。

你这是怎么了,薛婉樱?

薛婉樱在心中反复地拷问自己。

和安在一旁吵着要抱。

甄弱衣蹲下-身,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嫌弃道:“都多大了,还要抱,知不知羞?”

但尽管嘴上这样说着,还是一把将和安报到了怀里。

“又沉了。”甄弱衣亲了亲女儿的小脸,故意道:“你是不是又偷吃了娘娘的茶果?”

“没有!”和安立刻答道。

甄弱衣对上她的眼睛,笑得不行,和安嘟着嘴辩解:“才没有偷吃,都是光明正大地吃的。”

像是怕甄弱衣又说她,和安这鬼灵精立刻蹭着她撒起娇:“阿娘,我好想你啊。”

甄弱衣的心中突然起了一阵涟漪。

她还太年轻,还不明白要怎样去做一个母亲。

照看和安这些年,她固然也很爱这个孩子,在见不到她的日子里会想念她,但还是无法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为了孩子抛舍自己的一切。

可孩子却天生就对父母有着浓墨重彩的孺慕之情。

她抬起头,发觉薛婉樱也在看她。

薛婉樱来的时候刚下了一场小雪,天中洋洋洒洒的雪絮有那么零星几片附上了她的斗篷。

甄弱衣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拂去了雪絮。

薛婉樱垂头,目光胶着在甄弱衣停在她肩上的手。

甄弱衣一愣,如梦初醒。

你又在做什么,甄弱衣?

她反问自己。

甄弱衣恍惚间想起自己七八岁的时候的一件事。

那时候姨娘已经生下了阿弟,并将阿弟视作掌中宝,心头肉,千般万般地呵护着,生怕他磕着碰着。

有一回,甄弱衣嫡母的外家来人,送了两筐樱桃果,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分到她姨娘屋子里就只有那么一小盆。

樱桃珍贵,甄弱衣从前从没有吃过这个好吃的东西,姨娘给她的三四颗被她一气吃完了,便眼巴巴地望着阿弟抱着的碗。

她伸出手,还没有开口,就被姨娘狠狠地拍了回去。

从那时开始她就学会了,除非别人讲果子洗净摆到你面前,否则千万不要主动伸手。

可在薛婉樱面前,她一次又一次地忘记了这一点。

她垂下头,正想要缩回手,冷不防那只手被薛婉樱紧紧地扣住。

“你的手这样冷。”

薛婉樱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揉了揉和安的额发,弯下腰对和安柔声道:“和安先和乳娘出去好不好?娘娘有话要和你阿娘说。”

两扇门被轻轻地关上了,发出了“吱呀——”一声响。

薛婉樱回过头来看甄弱衣,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甄弱衣却猛地扑到她怀中,展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的头枕在薛婉樱肩上,薛婉樱只能看到她带着泪痕的侧脸。

“我知道阿姊要说什么,但阿姊能让我先说么?”

“阿姊一定觉得,我只是搞错了。是我混淆了友情、亲情和爱情,误把依赖当作了喜欢。但我没有。我喜欢你,贪心地想要和你在一起度过每一天,就像,就像我们从前在丽正殿的时候那样。我知道我说出这些话,就再没有回头箭,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理我了,就在片刻之前,我想,就算只做朋友,能偶尔地看到阿姊一眼,不也好么?可是我还是说了,因为我明白我的喜欢,我也想——让你明白我的喜欢。”

薛婉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她开口给出最终的答案之前,内侍噼里啪啦的敲门声终止了她们的对话。

内侍快马加鞭赶来,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跪在地上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娘娘,娘娘快些回宫吧,陛下不好了!”

甄弱衣和薛婉樱俱是一愣。

甄弱衣隐约知道了一点天子服食五石散病卧在床的消息,却没有上心,就连薛婉樱也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薛婉樱皱眉看向那个内侍,低声问道:“怎么一回事?”

内侍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颤声道:“是,是高宝林。高宝林买通了陛下身边的宫人,夜探含元殿,行刺陛下!娘娘快随奴婢启程回宫吧!”

薛婉樱和甄弱衣对视一眼。

片刻后,薛婉樱自室内幽暗的光线中抬起头,伸手替甄弱衣正了正发髻:“我先回宫去,你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