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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大雪没有停息,越下越大,越来越密,越积越多。早晨起来向窗外望去,天地失去了边界,万物没有轮廓,整个世界白茫茫混沌一片。

我与红姐穿戴严实,相互支撑着步履蹒跚地走出村口。呼啸的北风卷起浮雪恣意地漫天抛洒,单调的吼声令人胆怯,刺眼的白色让人眩晕。我们跌跌冲冲地走过了旷野,走上了城里的道路,身前身后多了一些晃动的身影,各种脚印交错在了一起,风中一片吱吱的声音,构成了一幅杂乱的画面。我们跟随灰压压的人流,涌进了生活区的大门,喘息在聚集到了影剧院门前。几乎没有人说话,像是一尊尊白色的雕像,一身雪甲静默在如晦的天地间。

早在三天前,工作组就通知了厂职工,经过县里批准同意,纱厂承包方案出笼了。通过初审的候选人将在今天将公开亮相,登台阐述各自的承包方案,经厂职工评议后,再由工作组确定承包人,最后报请县里批准。

这个决定一传出来,不仅是纱厂内外,整个县城都动荡起来。早就听说候选人酝酿十分诡秘,其中的博弈非常激烈,满天的小道消息飞在狂妄的风雪中四处飘散。

影剧院里早就挤得水泄不通了,台阶上也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晚来的我们只能站在了室外的风雪里。肆虐的狂风夹杂着簌簌冷雪,象一柄柄锐利的刀剑,一刀刀划在人们暴露的脸颊上,人们仿佛都已经失去了感觉,静默在阴郁的天地中。

“职工同志们,大家安静一下,大会马上开始了。今天因为下大雪,天气太寒冷了,所以我们尽量节省时间,现在,我们先请县工业局副局长、纱厂工作组组长赵武同志讲话,大家欢迎……”

寒风渲泄着疯狂的力量,似乎要将树叉上的高音喇叭掀翻下来,距离上次南蛮子砸“三铁”不足一年,纱厂的这个第一轮公开承包大会又即将开始了。在一阵丝丝啦啦的交流声里,一个男人喑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随着大风的呼啸,声音忽高忽低象得了伤寒。

赵武……是不是“赵金宝”的那个大包头?这小子什么时候当了副局长,还成了纱厂工作组组长?听到喇叭里熟悉的声音,一瞬间,我感到匪夷所思,说不出的荒唐。

“赵武……赵局长……是不是卫生局那个赵……混蛋的儿子?”我自问自答,忿忿地骂了一句。

“就是他,不是他是谁……”身旁有人应了一句。我扭过脸来,看见张胖子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我的身旁。

“你还不知道吧……卫生局赵局长还没到年龄,就主动提出退下来了,唯一的要求就是把儿子提拔起来。正好工业局副局长也到了年龄,这一批也退下来了,让出来一个位子。王县长就是咱们本县的人,当干部那么多年,就没离开过老家,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新来的县委书记也让他三分。他跟赵家是儿女亲家,有他帮着赵家运作,赵武这小子就被破格提拔了上来。”张胖子挤着一双没有睡好红肿的小眼睛,呵着热气说道。

“他妈的,当官也能接班。”我咬着自己麻木的嘴唇,心头的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什么时候又到了我们厂里,还当上组长了呢?”

“咱们有人听一撮毛说,这次想承包咱们厂的人太多,谁都想吃这块大肥肉,报名的人都有各种关系。原来的那个组长实在摆不平了,就知难而退,声称这几个月心力交瘁,心脏病发作了,请假住进了县医院,辞去了工作组长的职位。后来县里谈了好几位,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都不愿意来,用各种理由推脱不干。赵家这个龟孙子不是刚当了个局长吗,急于建功立业,不知天高地厚,就主动请缨来了。”张胖子在风雪中憋得直喘粗气,好不容易把这段话说囫囵了。

头顶的树杈上掉下一大团雪,砸在了一个包着围巾的女工头上,引起来一阵惊叫,丝丝啦啦的喇叭里,大包头赵武的话已经说完了。主持人李书记接下来宣布承包候选人上台发言,第一个点名的叫胡坚强,话音刚落,静穆的人群就骚动起来,一片嘈杂的声音盖住了呼啸的狂风。

“这家伙是谁?”我抹了把头上的雪花,又问了张胖子一句。

“这还能是谁呀……胡秀美的大哥,城北二虎呗。”张胖子咬着厚嘴唇,呼呼啦啦地说道。

我头脑嗡地一声,回脸瞅了眼红姐,只见她目光黯淡,一脸冰霜,心里不由地一阵绞痛。

“俺们挤里面去看看吧。”张胖子推了下头上油叽叽的火车头棉帽,心有不甘地提议道。

红姐闻听此言,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也想看看除了城北二虎,还有些什么妖魔鬼怪,就抽出了胳膊来,搂住红姐的肩膀,凑到她冰冷的耳旁,悄声地安慰道:“别怕,什么也别怕,有我在,没有谁能伤害咱们。”

嘶鸣的喇叭又将树叉上的一团积雪震落,雪团像冰坨子一样兜头砸下来,把正朝前挤的张胖子砸了个踉跄。在人们不满的抱怨声中,我随着张胖子挤上了台阶,挤进了影剧院的大门。终于看到了舞台上两盏贼亮的碘钨灯了,那个磕磕巴巴,错字连篇,正在费力读着手中稿子的“城北二虎”中的大虎,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一脸横肉在不停地颤抖,光头上蒸腾起一团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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