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泽担任都事多年自然眼光毒辣,见刘贵面现异色立时觉出不对,沉声问道:“怎么,你有难言之隐?”

刘贵犹豫了片刻,在卢泽锐利目光盯视下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卢泽鼻腔微微冷哼,刘贵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忙道:“小的奉命潜伏在刘总督旁边,两年多一直没有发现任何不轨异动,刘总督待小的也是甚好,屡次提升颇受重用——”

瞟了眼卢泽阴沉面色,刘贵咽了口唾沫,苦笑道:“哪料前些日子忽地从察言司传来命令,要小的设法搜集刘总督谋反证据,小的自然不忍心昧着良心诬告陷害,回报说刘总督对王爷忠心耿耿绝无异图,谁知不久之后又传来严厉命令,指责小的因私废公忘记特工职责,要小的马上搜集谋反证据上报,否则就要牵连家人满门抄斩。小的万般无奈只得暗中潜伏偷听,想要胡乱搜集些许证据蒙混过关,得罪了卢大人万死莫赎,祈请卢大人大度见谅。”

说着满脸羞愧向卢泽深施一礼,卢泽心中雪亮,冯德贵是冯锡范的心腹谋主,知道冯锡范忌惧刘国轩想要致于死地,都事察言司后立即启动潜伏特工,想方设法网罗证据诬构陷害,浑然不顾刘国轩是护卫明郑抵挡鞑子进攻的定海神针,党争内斗已到了你死我活不顾大局的地步。

大明官僚都是内斗内行外战外行,卢泽不期然想起了三十多年前弘光帝定都

南京不到一年就被俘身亡的场景,那时他年纪甚轻血气方刚,在南京兵部担任司务,亲眼见到东林党人与阉党余孽如何意气用事彼此不知,为了党争利益斗得你死我活,把本来可以隔江而治的大好局面破坏无遗。

明朝灭亡时大批官员士子渡江南下,拥立福王朱由崧即位为帝,掌控兵权的凤阳总督马士英以拥立之功被弘光帝提升为内阁首辅,他与阉党中人阮大铖为万历四十七年同榜进士,阮大铖当时罢官闲居南京,闻讯立即贿赂重金企图复职,马士英一则贪图财物,二是碍于情面,当即任命阮大铖为兵部尚书掌管兵事,东林党人闻讯大哗,把马士英也视为阉党余孽,东林党人吴应箕发布《留都防乱公揭》,公开指斥马士英勾结阉党阮大铖祸乱国家,马士英闻讯大怒,下令缉捕吴应箕追查幕后指使,企图大兴党狱把政敌一扫而尽,东林党人自然不甘示弱,联合手握重兵的将领左良玉,发兵南京清君侧,导致江防空虚给了虎视眈眈的清军可乘之机,趁机渡江南下一举灭亡南明。

督师史可法见情势危急自请驻守扬州,想要统筹拥兵自重的江北四镇抵抗清军入侵,阮大铖嫉恨东林党人恨乌及屋,下令不准给史可法补充武器,粮草军饷也百般拖延,结果史可法以文人领兵事,统率羸兵弱卒难以抵挡虎狼之师,檄江北各镇援应却无一

响应,困守扬州数日被清军用红衣大炮攻破,史可法自刎不死不屈被杀,扬州数十万百姓被凶横鞑子大肆屠杀死亡殆尽,仅清军事后焚烧的尸体就多达八十万具,成为明末清初骇人听闻的屠杀惨案。

东林党人与阉党余孽自相残杀不亦乐乎,最终却是便宜了磨好屠刀冷眼旁观的鞑子,南明灭亡后东林党与阉党同被扫入历史垃圾堆,再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卢泽身为不上品级的小小司务,虽然同情史可法却不得不遵令行事,眼睁睁瞧着忠勇报国的史督师自蹈死地,自此对内斗内行外战外行的南明官僚深恶痛绝,哪料大明党争内斗习气始终沿袭不改,即使渡海来到台湾也要斗得你死我活方肯罢手。

莫非——国姓爷辛苦创下的复明基业,又要与南明一样亡于凶横鞑子之手?

想到暗淡结果卢泽禁不住黯然神伤,刘贵见卢泽面色惨白,误以为对自己暗中偷听不满,忙解释道:“卢大人,小的虽然奉令搜集谋反证据,只是刘总督忠心耿耿从无异图,因此至今也没有搜集上报,以后也绝不会昧着良心网罗诬陷,请卢大人尽管放心就是。”

卢泽苦笑着搀起刘贵,摇头道:“你说甚么话,网罗证据构陷刘总督都是冯德贵的主张,与你没有丝毫关联。不过你要记住,刘总督是护卫王爷的定海神针,无论如何也不能诬告陷害,否则老夫也饶你不得

。”

刘贵点头道:“卢大人说得是,小的记住了。”

说到最后声音有些颤抖,他身为察言司资深特工当然晓得组织纪律,自己不遵令行事必定祸及家人,以冯德贵的心狠手辣说不定会把家人统统杀死,自己虽然对得住良心却对不起无辜家人。

卢泽何等老辣,听刘贵声音有异略微思忖立即明白心思,想了想安慰道:“等回到东宁府老夫就设法让你的家人迁居躲避,绝不被冯德贵迁怒出现意外。”

刘贵闻言大喜,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头道:“小的谢过卢大人,卢大人有何吩咐必定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卢泽虽被强行致仕罢免都事职位,然而他执掌察言司多年根基深厚,想要暗中保护刘贵家人还不是难事。

卢泽弯腰扶起刘贵,郑重道:“你要牢牢记得,察言司雅号台湾锦衣卫,忠诚对象是延平郡王,无论冯锡范还是刘国轩若有乱命都不可听令行事,否则大明必危!”

声音渐渐低将下去,被波涛击浪声音遮盖渐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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