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多月下来,孙成蕙完适应了教学工作,每每走上三尺讲台时再无那种紧张的感觉了。秦政委和祁校长抓得紧,学员们都是解放军干部,素质好,大都比较自觉,工作上让孙成蕙烦心的事并不多。

而这时候的刘存义却远未适应文化速成学校的学习生活,上课时经常打盹,吃花生,为此,没少吃过同志们的批评。刘存义便苦恼,在民主生活会上说,自己一坐下来就犯困,所以,非吃点花生不可。同志们便轮番批他,说他骨子里是没认识到向文化进军的意义,是摆老资格。赵清波营长想着孙立昆交给他的特殊任务,有一次就把刘存义课桌里的花生壳用手绢包起来,送给孙立昆看。

孙立昆看到花生壳,很生气,问赵清波:“这都是刘存义在课堂上吃的?”

赵清波说:“这只是最近几天吃的,以前我没注意收集。”

孙立昆桌子一拍:“你咋不给我死踹他?!”

赵清波说:“政委,您开玩笑了,说归说,我真敢踹他么?”

孙立昆想了想,手一挥:“抽空我到你们学校去一趟,我有他的好看!”

六叔说来就来了,孙成蕙记得,好像是个星期六的晚上,正上晚自习时,六叔在祁校长和秦政委的陪同下,极突然地出现在教室里。孙成蕙本想上前打招呼,可见六叔脸色很难看,便没敢。刘存义倒没注意到自己政委的脸色,也没想到赵清波会去告自己的状,还挺兴奋地从座位上跑过来,要和孙立昆握手。

孙立昆根本不给刘存义笑脸,很冷淡地挥了挥手:“回去坐好!”

刘存义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了,窘迫地退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了。

也就在这时,赵清波悄悄地冲着孙成蕙挤了挤眼:“看吧,有好戏了!”

接下来,果然是一场好戏。

秦政委宣布说:“同志们,今天的晚自习暂停,改成班级民主生活会,首先请孙立昆政委给同志们作指示,大家欢迎!”

掌声马上响了起来。

孙立昆在一片掌声中走上讲台,一开口就没好气:“我今天没有指示!我今天到这里来,是办一件很具体的事。我们有一位同志丢了点东西,请他来认领一下。”

孙成蕙和学员们都很茫然,愣愣地盯着孙立昆看。

孙立昆把用手绢包着的花生壳摆到了讲台上:“这些东西是谁丢的?啊?我请他主动站出来认领一下,快一点!”

赵清波带头把脸孔转向刘存义,学员们的目光投到了刘存义身上。

刘存义涨红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不堪地站了起来,被迫走向讲台。

孙立昆怒气冲冲地看着刘存义,好半天没做声。

刘存义既不敢主动上前去拿讲台上的花生壳,又不敢退回去,只好呆呆地站在讲台前,眼睛根本不敢往孙立昆脸上看,像个刚闯了大祸的孩子,可怜极了。

当时,孙成蕙就站在祁校长身后,正可从侧面窥见刘存义无地自容的窘相,一时间,心揪紧了,真想替刘存义好好哭一场。事后回忆起来,孙成蕙仍然认为,自己真正从感情上接受刘存义,就是在那当儿。

沉默了足足有几分钟,让刘存义亮够了相,孙立昆才把花生壳塞到刘存义手上,散落在台上的花生壳,孙立昆还一一捡起来,珍宝似地往刘存义手上放,边放边说:“刘团长,拿好,都给我拿好!一次拿不完,就给我再来拿一次!刘团长,你资格老呀,习惯好呀,不嚼点花生就犯困!再犯困,就给我多看看这些花生壳!”

刘存义几乎要哭了,低着头,一言不发,捧着一大把花生壳,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了。这件事让刘存义记了一辈子,许多年过去后,刘存义还和孙成蕙说,那天晚上地上要有条缝,他就钻进去了……

孙立昆这才开始讲话了:“同志们,今天,是我向秦政委、祁校长提议召开我部学员民主生活会的。我提议开的,我自然有话要说,可说什么呢?先讲个故事吧。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了,我们和国民党军队抢着接收日占区。我们有一位同志,当时是副营长,带着两个连去接收一个县城,没想到,和国民党的接收部队在城外打起来了。国民党方面上去的是一个团,我们只两个连,接火没多久,我们这两个连就被包围了。这位带队的副营长很勇敢,也很机智,一边顶住打,一边让包围圈里的一个放羊的哑巴老汉给我送来求援信。大家猜一猜,这是一封什么样的信?”

学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孙立昆手一挥:“这封信不是用纸写的,是用面做的,是个干包子!”

一阵哄笑声——连秦政委和祁校长也笑了。

孙立昆却没笑,脸色反倒更沉重了:“接到这个包子,我和陈师长就纳闷了,这是什么意思?大老远的,这位副营长给我们送个干包子干什么?还是陈师长先悟了出来,对我说,老孙,别是咱那位副营长被包围了吧?我一想,可不是吗,我们这位大英雄同时也是个大文盲,只有他能把包子和包围联系在一起,让我们猜哑谜!我们这才连夜增援,给咱那位英雄的副营长解了围……”

教室里的笑声更响了,孙成蕙注意到,赵清波笑的声音最高,甚至有些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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