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的秦王,还并不会这样。

进宝跟了他几年,虽知道他暴戾恣睢,为人冷漠,却绝不像今日这般嗜血滥杀。可自从几个月前,秦王殿下北上收复燕郡,在庆功那晚,和燕云铁骑的一名队长私下交谈了一次,便整个人都变了。

他琥珀色的眼,泛起了一种阴戾的红,使得他那双眼变得不像人,反而像某种被激怒了的野兽。

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杀人。

进宝隐约看得出,薛晏并不能从杀戮之中获得快乐或趣味。

因为自那一日起,他本就没什么生机的眼睛,变得死气沉沉,灰暗一片。

像是残灯上的最后一星火光,骤然熄灭了一般。

进宝不敢招惹他,周遭的所有人,都不敢招惹他。

那道金色的身影渐渐跑近了。

一道闪电照亮了天空,进宝看见,那位年纪尚幼的太后,衣袍尽湿,鬓发散乱,满头珠翠摇摇欲坠。她的裙摆被地上的雨水染得污浊,面上尽是水痕。

那双鹿似的漂亮杏眼里,满是视死如归的恨。

进宝挪了挪脚步,站到了交泰殿的门前。

进宝虽说早见多了,看麻了,此时心中却也难免升起一丝怜悯,不想让这位年轻的太后也在今日死在薛晏的手上。

君令欢的裙摆被大雨淋得湿透,厚重细腻的绸缎,在雨中变得极为沉重,将她往阶上奔跑的脚步,拽得颇为费劲。

她一路跑到了交泰殿的大门口。

“太后娘娘。”进宝垂眼,神情平静地对她行礼。“娘娘稍等片刻,王爷在忙,待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让开。”君令欢的嗓音有些哑,还带着淋过雨后、冰冷的颤抖。

进宝站着没动。

君令欢一手提着裙子,干脆抬起另一只手,将进宝推开了。

逶迤的裙裾拖出一道水痕,君令欢一路跑进了殿中。

进宝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怜悯。

——

君令欢冲进交泰殿中时,薛晏正坐在窗边的榻上。

窗户大开着,冷风携着碎雨,将殿中的纱幔锦帐吹得静静鼓动。

薛晏坐在那儿,身后冷风呼啸,将他的镶金的墨色衣袍和浓黑的发丝吹得鼓起。他单脚踩在榻上,坐得颇为恣意,胳膊肘搭在膝头,握着一卷书。

君令欢进来时,他像没听见脚步一般,眼都没抬,将书翻了一页。

君令欢冲到他面前。

薛晏慵懒地抬起眼看向她。

那双漂亮的、浅色的琥珀色瞳孔,泛着淡淡的红,显得颇为阴戾。

却在他抬眼的同时,一个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打得微微侧了过去。

薛晏没动。

那个耳光落在脸上,并没有多重,却是面前这十来岁的小姑娘用尽了力的一耳光。

薛晏的脸侧泛着一股火辣辣的疼,但他像感觉不到似的,只抬眼,静静看向君令欢。

“不是诛灭君家九族吗?我是君家女,你落下了一个。”君令欢站在他面前,挡在袖中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她是畏惧的,没人在这位暴君面前不会怕。

但她想死。即便临死前能够狠狠打他一耳光,她也觉得值得。

薛晏的目光却很平静。

他看着面前的姑娘,颇为坦然地接受了她眼中的仇恨。

他早麻木了。从小到大,他接受过多少人的仇恨、厌恶和惧怕,他已经数不清了。

不过,他却模模糊糊地想起,若干年前,面前这位太后还是个小女孩时,在他刚搬进鸣鸾宫的第一天晚上,偷偷跑进他房间中的目光。

干净而温和,带着种让薛晏不敢直视的灵气。

当时,她将自己的小手炉塞在他的手上,一本正经地说:“哥哥教过我的,看到人家需要帮忙,不可以视而不见。”

她哥哥?今天被自己杀掉的世家贵族中,好像有一个就是她哥哥。

薛晏淡淡收回了目光。

“来人。”他道。“送太后回宫。”

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怜悯,不过看在那个手炉的份上,他饶了她一命。

但这也不代表,他就有兴趣同她在这种小事上纠缠。

一队侍卫走了进来。

“我让你杀了我,薛晏!”君令欢死死地盯着他。“你最好杀了我,不然,你总有一日会后悔!”

薛晏心中已经有些烦躁了。

因为,他不光看到了这姑娘对他的恨,也看到了她对她那个兄长深重的眷恋。

薛晏从没拥有过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或者说,他曾经拥有过,虽说比旁人的要疏离冷淡的多,却仍旧是有的。

但到头来,那人还是在利用他。

他的一生,从在襁褓中开始,便不是灾星,就是工具。这种最为常见的、人人都会拥有的情感和羁绊,在他这里,却是从没碰过的奢侈品。

他麻木了,但不代表他不会嫉妒。

“拭目以待。”

他收回目光,不耐烦地抬了抬手,示意侍卫们将君令欢拖下去。

交泰殿恢复了死寂,只有香炉中的龙涎香,和不远处的地上尚未收敛的尸体,静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