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薛姬这回的打扮也严实了许多,交领绸衣之内,以繁复的颈饰遮住肌肤,没半点春光外泄。她的头发微微卷曲,梳了庄重发髻,将一半垂落下来,松松散散的搭在肩头,就着两侧的金钗珠串,天然然韵味。没了上回的轻佻之姿,她甚至连妆容都是淡的,颔首致意,令人赏心悦目。

&ep;&ep;阿殷跪坐在定王后面一排的蒲团上,瞧她抱了琵琶端坐,也觉此女容色过人。

&ep;&ep;琵琶弦动,修长的手指翻舞,泠泠乐曲入耳,阿殷难得有时间这般安静下来赏曲,渐渐的闭了眼,手指落在矮案上,随了她的韵律轻按。

&ep;&ep;薛姬的曲子弹得很好,阿殷即便不太通音律,却也觉其情韵深藏,动人心弦。

&ep;&ep;渐渐的那曲声却不对劲了,最初只是曲意不畅,渐渐的就连韵律都变了,甚至错了半拍。

&ep;&ep;阿殷诧异,睁眼看向薛姬,她依旧抱了琵琶坐在那里,弹拨琵琶的动作依旧熟稔,然而那神情……总觉得不对劲,像是有些紧张似的。

&ep;&ep;名冠凤翔的薛姬竟会在弹琵琶时紧张?这显然不合情理。

&ep;&ep;阿殷当了半年侍卫,渐渐也能察觉周围环境的变化,这雅间屋外显然没什么动静,前面的常荀和高元骁等人也都静坐赏曲,不曾有半点变化,唯独定王与这气氛格格不入。

&ep;&ep;常人来这百里春听曲,多是散心怡情,就算屋内摆设庄重,坐姿也多松散。

&ep;&ep;譬如常荀,此时便是侧坐,将左臂撑在桌上,右手指尖缓缓扣在桌上,随韵律而动。

&ep;&ep;相较之下,定王的背影就过于挺拔笔直了。明明是在温柔乡里,他却仿佛绷着似的,脊背笔直,盘膝坐在蒲团上,如渊渟岳峙。阿殷在他背后尚且觉出隐隐的威压,若是处在薛姬那个位置,恐怕也要乱了心神——

&ep;&ep;正中间的位置上,定王似乎对乐曲充耳不闻,只是盯着薛姬,目光没有半分波动。

&ep;&ep;像是审视,像是探究。

&ep;&ep;薛姬的掌心竟自出了层细细的汗,心中越是慌乱,便越觉得定王那眼神威压迫人,直要刺入内心深处窥探藏着的秘密一般。她原本平稳如水的心神一旦起了波澜,便开始泛滥,就连指尖都颤抖了,强自镇定心神,指上的力道难免重了,拨都弦上掺杂铮然之音,与此婉转乐曲不同。

&ep;&ep;席上众人终于察觉了她的变化,俱将打量的目光投过去。

&ep;&ep;薛姬原本一直避着定王的目光,此时却像是被压迫似的,不由自主的抬头瞧他。目光相触的那一瞬,她的指尖颤抖,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手臂用力太大,随着指尖波动,精致的琵琶发出极突兀的鸣音。

&ep;&ep;乐曲戛然而止,只有被勾动的弦尚且微微颤抖。

&ep;&ep;定王不待薛姬喘气,便站起身来,有周遭低矮的家具摆设衬托,愈发显得高健威武。

&ep;&ep;“带回都督府。”他说。

&ep;&ep;高元骁等人犹自怔忪,常荀却紧随着起身,后面阿殷和同行的侍卫上前,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将薛姬团团围住。

&ep;&ep;薛姬抱紧了琵琶,错开目光,勉强行礼,“殿下这是何意?”

&ep;&ep;定王冷然不答,常荀亦收了方才的怡然之态,道:“薛姑娘技艺高绝,咱们殿下想请你到府上小住,讨教技艺。薛姑娘是识相的人,想必不会令殿下难堪。”

&ep;&ep;满屋子都是定王的人,如同虎狼环饲,奉茶的婢子早已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独她困在正中。

&ep;&ep;薛姬看向常荀,看向身侧凶神恶煞的侍卫,再看向面目冷然的定王,终于认清了形势。

&ep;&ep;“既是殿下相邀,怎敢推辞。”她矮身将琵琶放下,理了理衣裳,“走吧。”

&ep;&ep;从方才的慌乱到从容不迫,她的态度折转,叫阿殷都暗暗佩服。

&ep;&ep;她并不知这背后藏了怎样的较量和权衡,只是奉命行事,借女子身份之便,扶住了薛姬的手臂。在握住薛姬的时候,阿殷刻意使了力道,旋即便是洞然——东襄尚武之习俗流传百年,不论男女,都能弯弓搭箭,上阵杀敌。依上回的丫鬟所说,薛姬是东襄败落的将领之女流落至此,那么即便她未必有多高的功夫,秉承家学和国中尚武之俗,身体也该比旁的女子强健才对。

&ep;&ep;然而方才阿殷试探之下,才觉她臂上柔软,与京中惯于吟诗作画的女子无异。

&ep;&ep;显然,这位美姬的身份值得深究。

&ep;&ep;屋门打开,老板娘满面笑容的迎近来,定王当先抬步出去,后头几位侍卫簇拥着薛姬跟随在后,老板娘惊诧而不敢阻拦,只能将目光投向最熟悉的常荀。

&ep;&ep;“殿下赏识薛姑娘才华,请到府中小叙,过两日送来。”常荀出言安抚,脸上殊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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