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好不容易回来,陈翠莲是真怕再她给吓着,吃过饭就催着郭满仓领她上生产队去登记户口和田地。

整个榆树沟大队有四分之三的土地都是荒原,水源少耕地少,主要还得靠生产队分配,像郭家这种人头少的分到的就更有限了,加上季惟也才将将两亩,而且粮食产量奇低,比如苞米这样的主要农作物,一年种两季也就是个千把来斤,除却公粮,到手能剩一千就算是好的,靠自留地贴补这日子才能过下去。

所以趁着农闲,大队里开了个动员会,让底下的五个生产队分别领着社员去开荒。

论力气季惟没有,扛个锄头都能要她老命,只能跟着一帮半大姑娘小子去荒地上收拾灌木和茅草,这是整个大队日常所需的柴禾来源之一。

对于干惯农活的社员来说,这可是最轻省的活儿了,季惟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打小没干过啥粗活,她还觉得挺新奇,第二天特地起了个大早,结果一个上午干下来,给她累得直接瘫在柴堆上起不来了。

“姑姑!”贺耀东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喘着大粗气拽起她就走,“快,你大伯娘非说你哥偷了她们家的白面馒头,这会儿正在你家闹呢!”

季惟看到他就头疼,本来还想发火,一听这话,爬起来就往回跑,“你快去喊我爹娘!”

郭大米傻归傻,但是说他偷东西,她不信!

这就是个一眼能望到底的人,哪儿来那么多坏心思。

郭家院里乱得跟让鬼子扫荡了似的,柴火草料拖得到处都是,连锅碗瓢盆和铺盖让都丢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遭贼了!

季惟突然想起锁炕柜里的钢笔和画夹,着急忙慌跑进屋。

里面比院子也没好到哪儿去,大木箱子小炕柜,但凡带门的都翻了个遍,郭大米正在地上哭着学狗爬,还有个贼眉鼠眼的小瘦猴儿甩着郭满仓赶车使的旧鞭子在边上乐。

“你大爷!”季惟气得浑身发抖,上去就往他后腰给了一脚!

虽然才刚做两天家人,可家人就是家人,再不亲,那也没有让外人欺负的道理!

瘦猴儿“哎呦”一声哀嚎,她那屋闯出来个五大三粗的方脸老娘们,系着个红绿花头巾,嘴皮子一动就要吃人,“逼养的敢揍我儿子,老娘今天非扒了你皮!”

跟这种人,讲道理都没必要,季惟直接扯着嗓门嚎,“抓小偷啊!快来人,小偷要杀人了,救命啊!”

“你胡咧咧个啥,谁杀人了!谁小偷了!大傻偷我们家这么些我还不能来拿回去了!”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遇上比她还不讲理的,方脸老娘们脸都青了,拿着个白面直往她脸上怼!

“还说自己不是小偷!这馒头可是我在火车上买的,用的是特供的精面粉,外面根本买不着!”季惟一看就知道这是自己画的。

这个年代吃的基本都是麦粉,里边粗纤维多,色泽发黄发暗有杂质,就算是粮店里也只有普通面粉,跟神笔画出来那叫一个天一个地!

怪不得昨天晚饭时郭大米扭扭捏捏把馒头揣了,原来根本就没吃!

方脸老娘们终于开始打量起她来,“你买的?你就是那个冒牌货吧!介绍信火车票呢,我男人可是生产队会计,甭想上我们老郭家糊弄事!”

她男人,也就是郭小麦的大伯?

难怪陈翠莲跟她介绍亲朋好友时没提过这家人,只说有个抠门的老姑,能纵容自己媳妇儿子这么轻贱兄弟一家的,肯定也不是啥好鸟!

“她的火车票和介绍信在我这儿。”季惟这儿正琢磨要不要现画个糊弄事儿,院外忽然进来个人,她一回头,就看到通身黑的庄呈昀撑着把乌色的洋伞站在那儿。

地上没来得及清理的雪折射出微微光亮,交错出他挺拔的逆影,在白与黑的极致简洁中,在世俗与超然的格格不入中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