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中只有南北两个卧室,哥哥们睡在北屋,唐棠睡在父母的南屋,这会儿哥哥们都歇午晌去了,南屋里只有唐棠和孟丽云。

午后的凉风习习,阳光融融,窗户上挂着的碎花窗帘轻轻地鼓荡,孟丽云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唐棠,唐棠有一瞬间的恍惚,分不清自个儿到底睡醒了没有。

“妈妈,咱们去找爸爸吧。”

唐棠说完,看清了妈妈脸上的泪水。

她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来不及穿鞋,噔噔噔地跑过去,抱住妈妈的腰,轻声问,“妈妈,你怎么啦?”

女儿的声音软软的,小手规律而轻柔地打着孟丽云的背,因为这四岁的小小人儿,孟丽云胸腔里的情绪得到了一点抚慰,她不愿意让孩子过早地承担不该承担的东西,抬手擦了眼中的泪水,“没事儿,妈妈只是有点不舒服。”

实际上,孟丽云中午去了一趟城南公安局。

她中饭吃到一半,接到了城南公安局的电话。

电话是刘局长亲自打的,电话里没有和孟丽云细说什么,只说是唐志华的案子有新的进展,让孟丽云去一趟公安局,刘局长还叮嘱,最好是带着其他家属一道去。

孟丽云当时心中就有些紧张,因为对于丈夫失踪这个案子来说,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当即饭也不吃了,匆匆赶去城南公安局。

到了公安局,便被叫去辨认物品。

一件脏兮兮的蓝布棉衣,袖口和下摆都被磨得毛了边儿,领口上有淡淡的血迹,再有,就是一支钢笔,钢笔的墨蓝色金属外壳上有山岚市设计院的字样以及一串数字。

这件衣服是孟丽云亲手做的,她其实认得,但她还是解开衣裳的扣子看内衬——内衬的左腰位置有一块补丁,那是唐武玩儿火,不小心给烧了一个小洞,孟丽云揍完唐武,从不穿的旧衣服上捡了一块布,给打了一个补丁。

至于钢笔,根本不需要费力辨认,因为钢笔外壳上那一串数字,是唐志华在市设计院的的职工编号。

“是我丈夫的。”孟丽云几乎是僵硬着说出了这句话。

刘局长亲自给孟丽云倒了一杯水,讲起了衣裳和钢笔的得来。

现在国家的户籍管理政策非常严格,无论是谁只要是到异地,都必须找组织开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就是盲流。哪怕是有人想出去讨饭,都得找大队开个讨饭的介绍信,而且拿着讨饭的介绍信去做别的,即便是做帮人补水壶这种不算投机倒把的小活儿,也一样算是盲流。

各地的政府都都很重视查盲流,盲流一旦被抓到,就会被遣送会原籍。

前几天城南公安局搞突击检查,被检查的人当中有一个拿不出介绍信,为了证明自个儿的身份,那人掏出一支外壳上刻着“山岚市设计院”的钢笔,号称自己是市设计院的职工。

不巧,当日参与检查的某个公安同志,恰好有亲戚在市设计院,因此当即就给亲戚打电话,结果一问,钢笔的工号对应的是唐志华。

唐志华的案子不但涉及大额款项,还涉及人口失踪,市公安局一直很重视,城南公安局就更不必说,局里每一个同志都对案情了如指掌。

因此,城南公安局的专门审了这个盲流。

刘局长是这么说的:“这个盲流是罗安县人,罗安县在咱们山岚市的边儿上,这个地方在算盘河的流向上,属于比山岚市下游的地界。经过我们的审问和证实,这个人是在唐志华失踪的第二天捡到的棉衣和钢笔,我们经过对当地的走访调查,这个人当时在家中,没有作案时间。”

“据这个人说,领子上的血迹,是捡到的时候就有的。”刘局长缓了缓语气,慢慢地说,“唐志华失踪的时候是冰雪消融的春汛时期,我们推断,唐志华是被洪水冲到罗安县,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而且——”

“而且,当时他身上是带着伤的。”

一个带着伤的人,被初春的洪水带着飘到了别的市县,还被人捡到了带血的棉衣……

孟丽云当时紧着腮帮子问,丈夫,活着的可能性大吗?

刘局长沉默半晌,没有回答孟丽云,只是说市局得知进展之后,认为案子比原先大家认为的还要恶劣,所以市局专门成立了调查组,和城南分局协同处理此案。

“妈妈?”

孟丽云回过神,她知道女儿人小,但是脑瓜子聪明着呢,所以她转个话题,问唐棠,“甜妞梦见爸爸什么啦?”

哦,对,什么都不如找爸爸重要。

于是,唐棠开始讲起了梦境。

……

孟丽云和唐棠说话的时候,楼下家属院里已经炸开了锅。

正值下班的时候,一群人有老有少,聚在那棵前阵子被汪翠芬猛撞了一回的老槐树下。

“什么?唐志华死了?”

“那可不!”汪翠芬的老脸皮经得起臊,又把郑美红从单位总工办偷偷拿回来的搪瓷缸子端出来,粗声粗气地说:“我早就说,唐志华肯定死得透透的了,你们偏不信吧?这下呢,人家大帽檐也是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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