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眼角黏糊糊的,我知道那是血,已经凝固。摸了摸脸,动了动四肢,好像没有受伤。尝试着站起来,一头撞在了天花板上,赶紧捂住头蹲了下来,眼前冒出了星星。

当疼痛感过去,四周传来一阵一阵浅浅的呻吟。我摸出手机寻着声音照去,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躯体,被压着,动弹不得。大部分已经失去了知觉,或是死了。还剩几个不住地发出淡淡地悲鸣。

我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借着手机的光,一个一个,朝着那些躯体的头部砸去。直到所有的声音消失,一切归于沉寂。

我的故事,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的深夜,我买了西行的火车票,离开了那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为了逃债。

三天前,债主们围在公司门口,我已经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因为投资失败,债台高筑,先前的投资者们急于拿回之前的投资。而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一路上,太阳升起了又落下。下铺的一对男女,操着不同的方言,不咸不淡地调着情。就像演技敷衍的女优,让人无法入戏。

下了火车,又买了汽车票,远离大城市,那里不安。

再一路向北,来到一座山脚下的小镇。

这里挺好,听着奇妙的方言,看着奇装异服的少数民族服饰,心里有种莫名的踏实,应该不会被人发现了。

找了个小旅馆住下,两人一间。

同室的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青年,来这里进山货出去卖。是个孤儿,整天乐呵呵的,笑起来就像童话里那只会说话的驴子。他的热情会将人感染,让人情不自禁地喜欢。

我们的长相也极其相似,他总是缠着我让我说说小时候的故事。期待着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意外重逢的故事上演。他喜欢活在童话故事里,像宠物一般无害。

第三天刚吃完午饭,我躺在床上一边看着毛姆的《刀锋》一边听着他鼓捣山货的声音。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划破沉寂。

伴随着一群人的咒骂声,我知道他们来了。

眼瞅着薄薄的门即将被撞破,我拿起手机躲进了厕所。

我听见了厕所门外孤儿与债主之间的对话,厕所里的窗户太小,没办法出去。洗脸池上放着孤儿的衣服,掏了掏口袋,里面有他的身份证。上面孤儿那张亲切的脸冲着我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完了。

债主们开始撞门了。“咚!咚!咚!”每一声都仿佛直接撞在我的心上,让人透不过气来。

浑身湿透了,看了下手表,快要两点半了,无计可施。我像误入狮群的小鹿一般绝望。

突然我听到空气中发出一声尖啸,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就像是音壁被击穿了。紧接着传来整条街的狗的呜咽声,让人不寒而栗。头上的电灯闪了一下,随即熄灭。脚下的水泥地突然移动起来,我感到整个大地正在分崩离析。赶紧抱着头,瑟缩在洗脸池下。天花板塌了,石棉瓦掉了下来,我好像被什么砸中了脑袋,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我在黑暗中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线检视着债主们的躯体,直到确认无人生还。我还看见了孤儿的尸体,刹那间居然有些不舍。

这时我才意识到地震了,我在狭小的空间里摸到了一瓶矿泉水,还有半袋饼干。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没电了,矿泉水喝完了,饼干也吃完了,我在绝望中渐渐虚弱。突然我听到上方传来敲击天花板的声音,我赶紧拿起石头敲击墙壁回应。这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来自上帝的福音。

几个钟头后我从废墟中获救。阳光刺到我流泪。这阳光是如此的温暖,活着是多么的美好。我就像被梦魇附身的小孩,终于从噩梦中惊醒,虚弱却充满庆幸。

你叫什么名字?下面还有生还者吗?

我摸了摸口袋,拿出了孤儿的身份证,报出了孤儿的名字。

对他们说,没有生还者了。

从此以后,我就是那个孤儿。

我看见远方的天空似乎有朵乌云,阳光照耀着镶嵌了一圈金边。

从来没有过这样好的感觉,我感觉整个人都要飘了起来。

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学,一个又一个学生从废墟中获救,我看见了破烂的学校门牌上那两个血红的大字。

“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