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爷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他明知话虽是从四太太口中说出,却分明是谢老太太的意思,如何肯出言违背。何况他也不是真心要休妻:单单为了绮年、之年的前程和名声,苗氏就休不得。再说休妻之后总要续娶,再娶的指不定还不如苗氏呢,哪个好人家女儿愿做填房继室。

苗家舅爷暗暗出了一口长气。只是把妹妹领回家住一阵子而已,往后还能再回来,这可比直接休掉强太多了。舅奶奶犹有不甘,“依理说,我们家姑奶奶既是嫁来贵府,该是贵府管教。她若有不好的地方,亲家老太太打也好,骂也好,罚也好,我们苗家没话说。”实在不想接这汤手山芋。

苗家舅爷霍的站起,对着妻子斥道:“这都把亲家老太太气病了,还让亲家老太太如何管教!”舅奶奶眼圈儿一红,低头不语。她的次女苗育红和谢绮年同年出生,如今正是说亲的年纪。这当儿出了门子的姑奶奶回家长住着,可算怎么一回子事呢。

苗家舅爷冲着谢三爷拱拱手,“妹夫,哥哥我什么话也不说了,这便把小妹带回去好好管教。我也没脸见令尊令堂,妹夫替我告个罪罢。”谢三爷一揖到底,恭恭敬敬。苗家两位舅兄一向待他客客气气,礼尚往来,谢三爷自然也敬重舅兄。

四太太微笑道:“舅爷、舅奶奶深明大义,令人感佩。”说过几句场面话后,话锋一转,转到谢绮年、谢之年身上,“二小姐单独住一个院子。除自幼乳母之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两个贴身掌管钗环饰物的大丫头,八个供洒扫房屋往来使役的小丫头。七少爷还小,便由我们老太爷亲自教养。”把苗氏所出一子一女如何安置说的清清楚楚。

“令妹房中之物,和她的妆奁,自可挑拣心爱的拿去。”最后说到苗氏能带走的东西,四太太抬抬手,命人拿了杀威棒到近前,“这是当日令妹欲杖责何姨娘时,婆子所使之物,系军器。依朝廷律例,军器不得随意调用,这件物事,谢家不敢留。”苗家的杀威棒,自然要还给苗家。

苗家舅爷长叹一声,“苗某实在惭愧。”亲手接过杀威棒,到三房接上自己妹子,连夜回家去了。三太太自然不肯老老实实的走,很是哭闹了一番,一会儿拉着苗家舅爷叫嚷“你算什么亲大哥,都不给我撑腰!”一会儿拉着谢三爷苦苦哀求,“相公,看在绮儿、之儿的份上,好歹恕我这一回。”无奈她哥哥也好,丈夫也好,都是铁了心的,不管她如何哭闹,也不为所动。

谢绮年紧紧抱着还不到三岁的弟弟谢之年,躲在黑暗中偷偷哭泣。娘亲她脾气那么急,这个样子回了娘家,日子可怎么过!外祖父外祖母都去世了,大舅二舅倒是疼她,可两位舅母都被她得罪过,都不待见她,会不会给她脸色看?

谢丰年停下手中的针线。这是真的?那母老虎被赶回苗家了?那岂不是没人天天打骂自己、□自己,没人天天逼着自己做针线了?谢丰年默默想了一会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有时来运转的这么一天。

谢丰年的好运真的来了。她和谢绮年、谢华年一样,被分了单独的院子,有教引嬷嬷,有大丫头,有小丫头,有月例银子。“谢家女儿,向来嫡庶一体教养。”并没有厚此薄彼。

谢丰年第一回拿到月例银子的时候,背着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还放到嘴里咬了咬,真的是银子呢,我有银子了!谢丰年一个人钻到被窝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其实自她出生起谢府就有她的月例银子放到三房,只是被三太太刻扣了而已。

自此以后,一向不为人所注意的四小姐谢丰年一日日出落的水灵了,机灵了。春风吹拂时她穿了一件浅绿色交领束腰小缎袄,胸前绣一朵艳丽华美的西番莲,绣工精美,很是惹人注目。

二太太、四太太都留意到了,少不了夸奖几句。“侄女儿手笨,二伯母四婶婶莫笑话。”谢丰年红着脸说道。这朵西番莲,是她自己绣上去的。

“四丫头手真巧。”二太太、四太太频频点头。她二人都是识货的,谢丰年小小年纪有这一手女工,甚是难得。谢丰年从小很少被人夸,小脸涨得通红,身子发抖。过后她细细做了几个荷包,亲手绣上折枝花卉,谢家女眷每人送了一个。

连谢流年也有。“七妹妹,这是姐姐亲手做的,妹妹莫嫌弃。”谢丰年送上一个小小巧巧的一品清莲荷包,心中很有些忐忑不安。她在谢府过日子,自然听说过这位七小姐性子怪异,不是亲娘做的一律不用。

谢流年小手拿起荷包,咧开小嘴笑的特热情,以至于流下了口水。“真是鲜亮活计,四小姐定是费了不少功夫。七小姐该谢谢四姐姐,对不对?”何离在旁温柔说道。

“谢谢系姐姐。”谢流年乖巧的道谢。要说女孩儿还是有语言天赋,她现在口齿越来越清晰了。虽说还是含混,不过能听明白什么意思。至少,她的话除了何离之外,谢四爷等人也大体上能听懂。

“七妹妹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谢丰年满脸喜悦。连性子怪异的七妹妹都喜欢,看来自己女工真是不凡。“德、言、工、容”,自己已经占了一样。

晚上谢四爷来看女儿,何离拿出小荷包给他看,“四小姐送的,小七喜欢。”从前旁人做的都不要,怎么今儿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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