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昌御,阴雨连绵。城里的人一个个像被灌了铅一般步履沉重,精神萎靡,奄奄一息……

望雪楼里,董骏钦正执笔,边写边道:“奄奄一息倒不至于,只是下水的活儿确实得停一停。你按这个方子,先抓三日的量。一日三帖,若还是没有改善就在沿路随便哪个正经药行继续抓药。但是最多不过七日。若是七日后还是不舒服,可带着我的方子去灵州的五合馆找大夫再诊。”

桌子前的中年男人看着董骏钦奋笔疾书,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少堂主,您的方子都不行,那五合馆就更没辙了。”

董骏钦不接茬,继续道:“注意饮食,忌酒忌辛咸,若是沐浴,水烧热些。水下的活儿能推就推,不能推就让年轻的下。”

男人拿到药方,如获至宝目不转睛,显然这最重要的后半句话并未听进去。

这样的病人董骏钦见得多了。

你说他没病吧,他还真有。你说他有病吧,他又不遵医嘱。反正多半是抱着一张药方舒坦几日是几日。真要好好养病,恐怕要待到年老无妄,什么金钱名利都没了奔头,才能真的想的起来。

所以董骏钦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只对煎药的步骤叮嘱几句,就让下头伙计送他出门了。毕竟周围盯着他的人还多着。

张叔回来时,见冷清了好几日的望雪楼忽然冒出好几桌食客。而董骏钦那桌,脉枕、纸笔墨、还有半开的木盒,俨然一副坐诊的样子。再看一旁的掌柜,嘴角已经咧到耳朵根,就差竖面旗子敲锣打鼓吆喝一番。

对此张叔颇为不悦:“老周,你可太不厚道了。我们少堂主到昌御三日,这三日里两日都在招呼你的‘亲朋好友’。怎的?他们平日都没毛病,偏我们一来就这儿也不顺畅那儿也不舒服?”

望雪楼的老周从小伙计到现在的大掌柜,生意做了近三十几年,脸皮早就不存在了。他顺着张叔的话道:“哎,可不是嘛!俗话说,有坑总要跳,有医就得瞧。我这些‘亲朋好友’得的是疑难杂症,一直看不好。他们听闻归一大夫的徒弟在这儿,立马赶过来。”

张叔和他身后几个伙计听这话,好气又好笑:“这是我们少堂主第一次拜访昌御药商,计划都被你搅了。要是年中药材入宫出了岔子,到时候请您带着这些‘亲朋好友’到太医署瞧一瞧,如何?”

老周听这话,连忙摆手:“我可不要什么太医署,到时候没病也有病了。而且在这里看诊不是我强迫的,是少堂主自个儿提出来的。”

张叔冷哼一声,老周无奈道:“你别不信啊,一开始我真的只是帮朋友个忙。可是少堂主医者仁心,想好人做到底,我要是把人都赶走,就太不给少堂主面子了吧。再说了,少堂主总是给‘神仙’看病,偶尔下个凡放松一下,也挺好的。”

老周的话七分鬼扯,三分夸大,偏偏这三分还是董骏钦自己默许的。张叔心里苦啊,可除了摇摇头也没法子。

大约两个时辰后,晚市将至,食客才渐渐散去各回各家。

董家这次来昌御是为了皇宫药房的采买。过去,朝廷采购药材由太医署和尚药局的官员负责。

但世家之乱时,各省各部死伤无数,除了兵部,最惨的就是太医署和尚药局。宣宁帝登基后,从民间药行医馆选了一些人来应急。一来二去竟真成了正儿八经的官员。

只是土话常说,乱世之前皆走狗,咬死恶主当英雄,百废待兴横着走,就看最后谁活得久。这些官员出身商道,因此官商勾结成了大势,虽然不及过去的宫市那般霸道但显然也不打算给旁人一点点容易。

好在宣宁帝身子不行早早退位,新帝晨阳上台后严查国药行哄抬药价,顶着压力罢免了一大串贪官。最后金口一开:既然要勾结,那就应该勾结的紧密稳定,一方无力,两方舞弊,还是三方最稳妥。于是出身药农的燕郊重草堂又多了一个皇商身份,算是官商农的勾结。

头几年,收购一事皆由董骏钦的父亲亲自来办。可今年燕郊出了虫灾,几十亩茶园岌岌可危,董父当即把董骏钦扔给张叔,自己留在燕郊。毕竟这茶园种的不仅是茶,还有同样要进宫的药材,一点不比收购之事轻巧。

而收购草药一事,本质上还是桩生意。张叔跟着商户出身的董夫人多年,论起生意经,就连董父也要自叹不如。所以医道出身的少堂主这次出行只是装个样子充个场面给那些大药商看的。

可是没想到,董骏钦才露了半日的脸,就窝在客栈成了坐诊大夫。虽然张叔做了装样子的心里准备,但是现实面前,他才发现自己准备的不太够。

好在董骏钦不是书呆子,人情世故四个字还是认识的。

这不,他敲开张叔的门,后头的伙计端着两人份的酒菜笑盈盈地跟进来。

张叔叹气:“少爷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出去转转,现在雨停了,街上也热闹些了。”

董骏钦亲自布桌,边布边道:“外头阴气重,屋里暖和些。还是,张叔不愿与我一同用膳?”

张叔又是一声叹气:“怎会?老夫只是觉着您应该多和同龄人处处。”

董骏钦满上酒杯:“您别担心,我常与同龄人一道。”

“除了穆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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