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阴承运在看到山中火起的那一刻,没有慌神返回寨中,却反而坐实了他心中的疑问,让他对“巴依西木”和“云女医”的身份产生了深刻怀疑。

实事求是地说,对方的演技毫无破绽,但一切来得却是太巧合了:怎么地当他正为购置生铁发愁时,就有个外国走私商人主动撞上门来?怎么地此人一来,自己家中就莫名出了时疫,还与山下村寨中症状相似?怎么地今日下山,便恰好遇到有人求药?又是怎么地只有他的医生能够治好,还口口声声此病是“伤害同族女子幼儿”而起?

太多的巧合,让半辈子都在祝馀国中东躲西藏的阴承运察觉到了些许危险的气息,而就在他满心疑惑之时,山上猝然升起的火光戳中了他的神经——无论山上的火光是否跟这些人有关,他都决不能放走那名女医!她一定已经知道了什么,而从她口中,一定可以撬出“巴依西木”一行的真实目的!

果不出阴承运所料,就在他挟持了那名女医准备上山之时,“巴依西木”果然逼于情势,不得不露出马脚现如今两边人马皆是兵刃在手,一触即发,然而奇怪的是,双方都没有要主动出手的意思——阴承运是在等来自县衙的支援队伍,而玉羊和波暗罗则是在等十日前与昭景恒约定的龙龟崖水师援军,或者花郁玫在接应众女下山回到汇合点后能够及时发现情况不对,前来援救。

无声的对峙就这么颇为默契地维持在两支队伍中间,两边心中各有忌惮,故而谁都不曾率先动手。然而这场突兀而奇怪的对峙却引来了城外山民们的围观——山中村寨之间因为田地或者水源时常发生械斗,故而这种两拨人刀兵相向的场面对于山中百姓来说,并不少见。但这种两边分明已经家伙在手,却始终大眼瞪小眼谁都没动第一下的情形,却还是足够稀罕的。

原本并不熙攘的县城门外,因为传说中的“阴家老爷”与“山贼”对峙而很快变得人头攒动——有些后到的山民在巫老的蛊惑下摸出了扁担柴刀打算上前帮腔,但这些人很快就被那些先前从玉羊手中获得过“仙药”的山民制止——毕竟在他们看来,阴承运的行为更像是为了获得“仙药”而强行抢人。现如今十里八乡的山中村寨,或多或少都有人出现了泄痢症状,故而听说如今商队中的那名女医可以治愈此疫,绝大多数被巫老忽悠来壮大声势的围观山民,很快都识趣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县城方向传来,紧接着只见一股烟尘从城门中卷涌而出,顷刻间便刮到眼前待烟尘渐散,围观的众人这才看清,来者是一群身着黑衣皮甲,清一色以面具蒙面的队伍,除了腰间挂刀以外,身后那一支支银晃晃的铁火铳格外醒目;为首一将身穿褐袍头顶帷帽,纱帷低垂,看不清眉眼,但他身上却只有腰间佩刀,并没有火铳傍身。

眼前这一支仅有二三十骑的队伍,如旋风一般插入到两相对峙的人群中间,瞬间便左右了城门外僵持已久的情势——原本看着烟尘是从县城方向涌来的,波暗罗与玉羊内心都是微微一抖,然而等看清了对方身上的武器装备时,却又忍不住面露喜色可是等来将纵马站到面前,玉羊揉了揉被尘沙吹迷的双眼定神看去,却不由在心里暗叫一声:糟!

“来者何人?”同样心神摇荡的还有对面的阴承运,眼见着荒僻的县城外忽然出现了一支从未见过的骑师,且对方身上都配有官军标志的铁火铳,阴承运的心瞬间就几乎沉到谷底然而仪仗着县衙荫护的他毕竟还抱持着一丝希望,希望来者或许是与县官有关的某支连根同党

“一个没看紧,你闯祸的本事倒是又见长了啊。”来将转头看向躲在波暗罗身后的玉羊,信手摘下帷帽,往马下一掷——被玉冠紧束的白发霎时便划亮了围观众人的视线:来人满头华发,但看面容却并不垂老,白面微须英姿勃发,如今天下有此等异相的,除了当朝天子,还有几人?

“我我我我我错了!”玉羊把头埋到波暗罗背后,已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在景玗并没有急着兴师问罪,而是调转马头,扫了一眼对面那群气焰瞬间矮了大半截的家丁打手们,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阴承运身上,凝眉问道:“明载物是你什么人?”

“先父。”当年在“天下会”上,阴承运曾经见过景玗,故而对方将帷帽掷下的刹那,阴承运便已经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然而多年的颠沛流离累积下的惶恐、惊惧、妒忌、怨怼此刻在面对心中假想敌的那一刻,都化作了刻骨的愤恨,使得阴承运将举家命运暂时抛在了脑后,也将逃命的本能抛在了脑后如今的他满头满脑便只有一个念头:杀了眼前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