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父子两更加沉默寡言。

姜鸿飞心中有恨,有愧,有忧。

古铜县几千义军的生死存亡皆系他一人之手,又有家族血债在身,飞龙寨存亡在后,这种压力是无法跟其他人说的。

就连姜鸿飞的妻子李晓兰,也无法体会丈夫到底背负了什么。

姜云龙则是第一次来到姜家湾这片废墟,他现在才知道为什么父亲下令非十六岁以前姜家长房不得不返回老家的原因。

没有成熟的心境,看到这种种痕迹,心中的杀戮会吞噬他的所有理智,变成一个只有复仇的杀人怪物。

姜云龙从舅舅吕乾的书信上见过唐人关于戎狄在北方屠城的记载,其中一句是“中都煌煌百万户,皇亲平民都做了土”。

五百万人的繁华中都,破城之后只有数万人因为需要抬尸焚烧,侥幸逃得一命。

北方六百万户死于屠城,其余因战而亡者,不计其数。

大行山中,反抗义军五十年屡屡不绝,至今那里还有人高举着文朝旗帜抗戎。

蜀地两百万户,只有逃亡山里的几万户靠着野果、野物侥幸生存。蜀地州府锦城一百四十万人骸骨,焚烧了几天几夜才烧完。

“妖娆全在半开时,人试单衣后,花前围春竞秀,如红潮、玉腮微透”的蜀锦几成绝响。

丰都鬼神都为之怒。

锦城至今荒草遍地,尸骨遍野。

文朝四千万户,只有江南一千万户残留下来,北地唐人几乎被一扫而空,以往的麦田变成了跑马地,以往的城池,变成了营帐。

不是戎狄不想杀江南唐人,而是江湖武夫、世外高手一起合力,竭力反抗。

江南水乡不利于骑兵作战,戎狄想要灭绝唐人,毁掉这个与草原蛮族争斗了四千年的民族根本做不到。

所以被逼无奈,戎狄勉强收刀。

从书上看到的文字,终不如亲眼看到的更刺痛姜云龙的灵魂。

为何大江帮宁愿用三分之一的价格出售私盐?

为何蜀地盐井矿工愿意付出巨大风险和努力?

只为复仇!

以血还血,方能消心头之恨!

唐人的血性,深埋在骨子里,从未离去,所缺的便是一个激发它的优秀统帅。

文朝的大儒们,显然不是合格的。

那群人有性格刚烈,同样有软骨头的叛徒,甚至叛徒更多。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尽是读书人,可不是一句空话。

书得多了,心思花了的人为数不少。

在飞龙寨家里,看着姜云龙喝着小米粥,却没了往日的笑容,周玉儿忧心问道:“龙哥哥,可是我熬煮得不好?”

姜云龙抬头笑了一下,说道:“不是,玉儿做得很好,只是我心里有不平气,等我下山后,自然就好了。”

“你就一定要下山?”李晓兰用力拍打桌子,神情愤怒。

“是的,娘亲,如果气不能平,我在山上迟早步了我爷爷的命。”姜云龙这次没有隐瞒,实话实说,继续端着木碗,将剩余水多粥少的午餐喝完。

“你爹到底让你看了什么?”李晓兰望着儿子半饷,神情变得有点不安,最后忍不住问道:“当年剑雄三兄弟也是下山后,就变了一个人,雀儿多好的一个姑娘,偏偏说什么看不上。看不上,还可以天天打在一起去?”

姜云龙沉默了。

自己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那火焰中燃烧的哀嚎,从几月婴儿,到花甲老人。

看到了被挂在木架上的累累白骨,从幼小少年,到持杖老人。

看到了山上无尽怨气的悲鸣,有意气书生,有二八少女,有本分庄稼汉,有豪迈武夫。

晚餐时,吕乾带着儿子吕弘方过来蹭灯油,顺带蹭饭酒。

“虎蛟呢?”

“在石头上。”周玉儿小声道。

“怎么不吃饭?”吕乾从厨房出来看一圈后问道。

“爹说龙哥哥在悟道。”周玉儿一脸担忧,还在院子里放了一张竹床、干净的毛巾,以及一桶干净的水。

“哦,走,我们去看看。”吕乾端着一碗粉,往里面倒了一点肉酱。

不是他不想多倒点,而是恒玄父子两人把大半肉酱都挖走了。

等到一群人靠近巨石,发现姜云龙正坐在石头上写字,以往用来祭奠用的黄纸满满都是笔走龙蛇的字。

“爹,蛟哥身上有浩然气。”吕弘方小声说道。

“是剑意。”姜行之端着一碗宽粉说道。

“上面写了啥?”恒玄看向儿子。

恒通满头汗水吃得正香,闻言抬头看一眼黄纸,这乌漆嘛黑的,不是很清楚。

吕乾不等恒通站过去,就轻声念了出来。

“狼烟千里,豺狼虎豹横行。

神州亿万冤魂,何处为家?

狮虎猎物有威名,谁怜山民与麋鹿。

豺狼从来强食弱,仁德道义寸难行。

·······

男儿行,当暴戾,仁与兽,两不立。

仇场战场亿万处,处处应撒玄黄血。

宁教万戎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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