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离开后,钟韶坐卧难安,心绪不宁,不自觉地双手交握,走来走去。

知画道:“娘子,七爷是什么人,他的本事您还不知道?完不必担心。”

静书赞同地点头。

时人多称男子为“郎”,极少用“爷”这个称呼,即便出身显赫的公府侯门贵公子,最多也被人称一声“某郎”或“某公子”,而够不上称一声“爷”。

柳家柳七,却能独被人称一声“柳七爷”,可见其不凡之处。而这些,并不是柳家赋予他的。

某一年,柳箫把柳七带回里亭侯府,那时,他名义上是柳箫的结义小金兰,实际上在别人眼中,他是柳箫收留的一枚小食客或身份略有那么一星半点特殊的小仆人,并没有得到里亭侯夫妇的认养,关系仅止步于他和柳箫两人之间。

后来,人们渐渐发现,此人很是伶俐能干,什么事情到他手中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且极赋经商才能,里亭侯夫人或其他内眷的私产经过他的手,能成倍地往上翻。他为人细心大方,办事妥帖,言语讨喜,侯府上下无不喜欢。他的光芒再也掩饰不住,得到里亭侯夫妇的承认,称里亭侯夫妇为“义父义母”。

有了里亭侯府的背景,他的生意越做越大,风生水起。

时人称柳箫公子有孟尝之风,对有才学的落魄士子总是不遗余力鼎力相助,却不知,这鼎力相助的背后,是柳七财力的力支撑。

京城谁不知柳七爷长袖善舞,风度翩翩,风趣幽默,常常言语带笑,从不与人正面交恶。但提到鲁郡侯府,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深恶痛绝,称史恪为“该死的渣滓”,称史夫人为“无耻老妇”,更不惧与之正面交锋。而这些,皆是因为她。

自柳箫离开,柳七理所当然理地把她视作自己应该保护的人。

怎能如此呢?

原本应该她照顾他的,他能有今日,别人只看到表面的锦绣浮华,谁会深思其中的艰辛不易?他要付出远比别人多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

柳箫在,还能给他支持和庇护,柳箫不在……他与显亭侯府的关系,大约只剩下利益牵绊,而且,侯府还有那么多人对他颇多诟病。

她什么也没替柳箫做到,与人无丝毫用处,却要借柳箫的余荫,成为别人的拖累。

她不想这样。

两位侍女的安慰她明白,也相信,柳七有解决问题的手段,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担忧。

他是长袖善舞、处事圆融、与人为善的柳七爷,她不希望因为她,他与某权贵豪门图穷匕见、针锋相对。

担忧还未平息,日头渐渐移上中天,大门外传来车轮滚动的声响,知画一溜小跑过来报告:“来了,来了,好多车,把巷子都占满了,娘子,静书姐,东西搬到哪里?”

说话间,钟韶以前的管事和另两位侍女抱琴、诗棋过来,向她见礼,旁边还跟着位陌生男子。

男子道:“我是七爷身边的人,娘子的嫁妆都拉回来了,就在门外,请娘子示下,该如何安置?”

这就……解决了?

钟韶晕乎乎的:“小七呢?”

“七爷在路上遇到点其他事,赶去处理了,让我告诉娘子,嫁妆是对照单子验证过的,一样不少。娘子搬新居时,务必告诉他一声,他一定去为娘子暖宅。”

钟韶点头,忍不住好奇:“他是如何让鲁郡侯夫人松口的?”

“这个……”男人略为难,“我是外男,不好进内宅,并不知详情如何。不过七爷进去约两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带我们去搬东西,想必与侯夫人友好磋商的过程并不很难。”

“……”钟韶目瞪口呆。

东西一件件搬入,能用到的,放进房间,暂时用不到的,收入库房。所有侍女、媳妇、管事、仆人挤在院中,空间顿时变得逼仄起来。钟韶深切感受到,这里的地方确实小,自己身边竟有这么多人。

无法部安置,钟韶干脆分一部分去别的宅子,提前收拾,说不准自己什么时候就过去了呢。

几个侍女把她的房间重新布置,换上以前惯用的器物,管事进来道:“娘子,厨房怎么办,这里是刘氏在掌厨……”

钟韶道:“换成原来的人,这段时间难为刘氏了,你再为她安排别的差事就是。”

管事应下,钟韶想了想又道:“你再安排个人,专门为隔壁送晚饭,我这里有什么,照样给隔壁送一份。”

管事毫不诧异,只管应是。

宅中很快变得有条不紊,钟韶吃到久违的合口饭食,房中是她最熟悉的摆设,香炉中燃的是她最喜欢的香。

四个侍女各司其职,细心服侍,她有一种落入旧梦的微醺。

就像卧在一叶随波荡漾的小舟上,阳光暖暖洒在身上,头顶是蓝天白云,四周是明山秀水,远处白色的水鸟掠波而起,翼然而立的小亭如小小仙岛飘浮在水面上。

哪怕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里并不是安稳之地,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沉溺,在虚渺的宁静中,找到短暂的归属感。

然后,缓缓沉入梦乡。

梦中回到儿时与祖母住的水云观,有一天,观中来了位漂亮姐姐,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祖母称他为阿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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