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痛苦暂时减弱了心里的痛苦。

冰冷的理智渐渐回归。

他决不能把他的亲人和爱人拖入灾难。

也决不会向那个女人屈服。

他只能消失,永远消失。

不是死,死了会留下尸体,以显亭侯府的势力,很可能会寻到尸体,届时他的亲人、爱人将陷入怎样的悲痛。他不能如此。

而知晓过往的他已经无法再面对他熟悉的人。

至于消失后那个女人会不会报复性地抖搂出他的身世,他想,只要不是蠢货,就应该知晓,得罪与自己有亲戚关系显亭侯府,并牵连母家对她毫无益处。

很快,快得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在某个夜晚,他斩下自己满头的乌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

从此这个世上少了个侯府世子,多了个无名僧人。

他走过最贫困的村落,看过最不公的事件,遍阅人世疾苦、尝尽世态炎凉、目睹血腥无奈,也体验过人间温暖。

他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从不敢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

除了怕暴露身份,还因为,他会不定时地发狂疾。

是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开始的。

他从噩梦中惊醒,巨大的痛苦吞没了他,像河堤无法承载暴涨的水量,突然间分崩离析。他揪着自己的胸口,呼吸急促,犹觉喘不过气来,陷入迷乱和癫狂。开始嘶声大喊,摔打撞墙,悲声嚎哭。本能地发泄着满心的痛苦、悲愤、不甘和绝望。他失智一般冲入雨中,在雨地泥泞中奔跑,最后失去知觉。

醒来后,他身上带伤,病了一场。身体的虚弱憔悴换来心态的平和,他就这样艰难地行走在自己修行的路上。

他越走越远,直到有一日,走出魏国。

然而狂疾却如附骨之蛆,一直伴随着他,就像一个重症病人身上无法根治的伤痛。慢慢的,他习惯了它的存在,学会了与它共处。

洞窟内陷入长久的寂静,古墓一般的寂静。

阿依慕睁着大大的眼睛,声音颤抖:“师傅,那个……那个世子,就是您是吗?”

了空低着头,面容落在阴影中,他没有回答,手指神经质地去摸榻下的锁链,却突然想到阿依慕还在这里,身体僵住。

阿依慕目中漫起薄泪,上前一步,跪坐在他面前,柔声道:“师傅,我帮你。”轻轻取过他手中的锁链。

他还保持着低头拿锁链的姿势,没有动作,亦没有反对。

阿依慕缓缓拿着锁链往他手上套,套到一半,忽然低声问道:“师傅,你伤害过其他人吗?”

他嘴唇微翕,说不出话。

她自顾道:“没有,师傅这样的人,只会帮人,只会救人,怎么会伤人。师傅伤害的只有自己。”

她拿起锁链后退:“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带这锁链?我知道,哪怕发病,师傅也不会伤人,只会避人,何况,师傅这里根本没人!为什么要戴锁链!这个锁链应该丢掉!”

他低声道:“发疾之时,神智混乱,我怕毁坏隔壁洞窟的壁画?”

她坚决摇头,紧紧抓住锁链,泪水弥漫:“不,不是这个缘故。师傅忘了吗,是您告诉我,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师傅只是比别人更不幸,不幸不是罪过!师傅宽厚仁慈,品性高洁,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哪怕对阿依慕这样的人,也温柔以待,对鸠兹国自己都轻贱漠视的贫民,都力以赴。这样的人还得不到宽恕善待,日日戴着锁链,世上其他人岂不是都该死!应该部死光!”

她句句铿锵,掷地有声,到最后已近激愤,却深深地震撼人心。

只有同类才能理解同类。

感受得到他的痛苦,看得见他的伤悲,触摸得到他的挣扎。

相同的话,他能对别人说,却无法医治自己。

而从她口中说出来,毫不犹豫、有力、激动地说出来,却如暮鼓晨钟,重重地撼动他的心扉。

好似,他得到了恕免。

他闭上眼,眼角闪过一丝晶莹。

阿依慕说罢,抱着锁链跑出洞窟,跑到自己的住处。

她抱着锁链哭泣。

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就这样入睡,次日醒来,天光大亮。

她出洞窟时,他已经起来了,站在窟前遥望东方的天际。

晨光落在他身上,他眉宇间似多了一丝久违的轻松。

阿依慕赧然,道:“我起晚了,是不是耽搁师傅做事了?”

“不,”他侧过身,眼睛黑而柔,“是我忽然想到,好久没看日出了。”

朝阳在他周身晕染出明朗的轮廓,他整个人像在发着光,没有一丝阴霾,仿佛充满希望。

她小声道:“师傅,以后都不要再戴锁链了,好么?”

他微微点头,目光温润:“谢谢你,阿依慕。”他真诚道,“阿依慕,你有什么心愿么?”

我想一直在你身边。

她想说。可是她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从她坦诚身世的那一刻起,在她看到小龛内那幅壁画时,再进一步了解他之后,她就知道,永远不可能了。

她说:“我想找到我的父母,我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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