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靖从不知道如何才能最为妥帖恰当的形容一人,在仅有的十几年的经历中与自己相处之人更是少之又少。但师父不同,师父如父亲般将他抚养大,从小便教授自己为人处世之道。他或许看不清旁人,但师父是何为人自己再清楚不过,勾结逆党、霍乱天下的事情师父是绝不会亦最不屑的。

枯坐一夜,蜡炬成灰,只余点点蜡泪。他熬红双眼,手中册子被揉搓的不成样子。

恩师被冠此污名,受天下人唾弃,自己怎能袖手旁观?

段绍一早起只见那叫阿靖的少年脸色苍白地立在雪中,也不知在这大雪天站了多久,似是身都冻僵了。

连固执的神情都像极了起云,念起旧人,段绍心中不忍,叹气道:“小郎君有伤在身,回去休息吧。”

阿靖张开嘴,冻得有些口齿不清:“段大人,在下有事不明,望大人相助。”

“人这一生不明白的事数不胜数,既不明白又何须执着?回去吧。”

“段大人,养我育我的恩师被冠以逆臣贼子之名,受世人诟病,九泉之下难以安息。不为师父平反,我枉为子弟。不明此事,我枉受师父养育之恩。”阿靖眼中泛起泪光,低吼道:“您告诉我不必执着,我怎能不执着?我怎能!”

段绍的脸隐在阴暗中神色不明,只是沉默良久后,低声道:“他从不曾在意这些。”

“段大人,可我做不到。只要能为师父讨回公道,哪怕是舍掉这条命我也在所不惜!”

起云哥哥,你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可会欣慰?这孩子很像你,正直无畏又固执的要命。段绍在心中做出选择,他不知道这选择是好是坏,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起云希望看到的。

“你既想知道答案,就留在范阳吧。”

自从那日后阿靖便再没见过段绍。

现下春耕刚刚结束,内值青黄不接之时,外逢突厥环伺之患。段绍身为范阳太守每日都忙的脚不沾地,废寝忘食也翻不完公文。

阿靖倒是清闲,每日除了翻一翻史册经书外,再无他事。

段蓁蓁近日总来寻他,太守府中除两个稚童外也没有同龄人,她难得有一个解闷的。

阿靖倒不怎么喜欢,他更愿意一个人闷着。

“你知道吗?突厥人走了。”

阿靖终于听到感兴趣的内容,不复往日的敷衍,急忙问道:“为什么?”

蓁蓁摇晃着腿,脚跟踢了踢木椅,道:“听阿耶说突厥叶护大病一场无力支援兵力,然后他们就走了。”

阿靖惊道:“突厥叶护?是阿史那何力吗?”

他还没死吗?

“我怎么知道。”蓁蓁疑惑道:“或许吧。”

那日自己交给契苾真的明明是毒药,他压根没准备解药,那群突厥蛮夷是怎么解毒的?

阿史那何力没死,不知为何,他心中倒是舒了一口气。

罢了,事情已过,他也没心思多想。

“段娘子也在啊!”

“锦瑟姐姐!”蓁蓁眯起漂亮的桃花眼,笑道:“姐姐最近都不陪着我和阿靖,是不是去见高将军了?”

阿靖被师父之事困惑良久,对身边的事关注甚少,连这些都没发现。记得前日阿姐还绣了双鞋,仔细想来鞋上的绣样儿倒不是寻常花草,好像是槊之类的兵器。

锦瑟红脸道:“你这丫头,嘴这样坏!”

“姐姐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锦瑟快步上前,作势要挠蓁蓁,“你再胡说!”

蓁蓁笑呵呵地从木椅上蹿下来,躲在阿靖身后耍赖,只探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瓜。

蓁蓁抓的他后背直痒痒,他无奈笑道:“阿姐,你饶了她吧。”

“就是就是,小女子不敢信口胡吣了,锦瑟姐姐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你们俩啊……高将军于我和阿靖有恩,我不过是做了双鞋当谢礼,偏你的嘴这般不饶人!”语罢,锦瑟揪了揪阿靖的耳朵,“你还一味护着她!”

阿靖没反驳,只是一把将蓁蓁推了出去,笑着看蓁蓁惨叫着夺门而出。

待蓁蓁走后,锦瑟拿出药瓶替阿靖换药。

揭开层层纱布,身上可怖的创口结了痂,有些边缘的痂已经脱落,露出新生的粉色皮肤。

“忍着点。”

锦瑟已尽可能轻柔,阿靖还是咬紧牙关才能抵挡伤口传来的痒痛。

锦瑟欣慰道:“伤好的差不多了。”

阿靖一动不动地看着锦瑟替自己缠好纱布,轻声道:“阿姐,我想留在范阳。”

锦瑟听他此言后愣了愣,道:“不回蜀中了吗?”

“嗯。”

锦瑟摸了摸阿靖的头,“也好,那我陪你留在这儿。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家。”

阿靖心中涌起暖意,他握住锦瑟的手,“阿姐,只要我在就一定护着你。”

锦瑟笑着敲了敲他脑袋,“谁护着谁还不一定呢,你还是快点好起来吧,现在你就是个小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