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钰不是不知道燕晟上书的缘由。

这些都在奏章中写着呢!比如什么麓川瘴气过重,不宜深入;军屯粮食未收,此时决战容易断粮;还有魏淇本人,既骄又燥……

可这林林总总的一堆劣势,燕晟能想到,满朝文武懂点兵事的也都能想到,可是为何偏偏燕晟要上书?

因为这是陛下的军令。其他人不往枪口上撞,因为他们看透了,陛下把魏淇当成一颗弃子。

魏淇此人自视甚高,根本没把西南叛乱当回事儿,临行前还对陛下夸下海口,要三个月就拿下麓川,结果一打就打了一年。朝堂与在野都是一片怨声载道。对于陛下来说,熄灭众怨的最便捷方式就是终止这场战,或者不让魏淇再打这场战。

并且在文臣看来,就算这场仗必败又如何,只要魏淇败了或者死了,陛下就死了主战那条心,就会派文臣和谈,之后大家又可以和和气气地过太平日子了。在武臣看来,陛下只要继续主战,魏淇败了,英国公府才不会独霸鳌头,他们才有机会……

所以每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大家步调一致地在陛下的军令面前保持了沉默。

然而英国公反对是因为被陛下当作弃子的魏淇是他的嫡长子,燕晟又站在什么立场上反对?而这才是殷承钰真正的问题。

燕晟迎着祁王探究的目光答道:“臣为边地军户。”

“军户?”殷承钰不可思议地重复道,仿佛第一次听到。

燕晟反问道:“殿下可知边地军籍制度?”

殷承钰轻笑一声,太祖的法令怎么可能难到她?

太祖为了江山千秋万代,在九边疆土设立军屯制度,附带产生了军户,即“战时为兵,闲时为农”。所以军户让边境自给自足,并且为了稳定让军户代代相传,即“子承父业,兄终弟及”。这法令传承至今,保障大梁四方太平。

殷承钰说出的答案是皇家必背的标准答案,然而燕晟却摇了摇头问道:“殿下可知道,这’子承父业,兄终弟及‘已经快把军户逼成绝户了!”

燕晟继续说道:“本来子承父业是好事,可放在边地,父兄战死,幼弟接替,于是乎寡母独居,新婚别离的人间苦态比比皆是,百姓多不愿将女儿嫁给军户受苦,而军户也想保全家人纷纷换籍,致使国中军户骤减,军中士卒多是老弱,即便正是壮年,也无心打仗。”

殷承钰“呵”了一声,她以为是什么新鲜事,这事她早就有所耳闻,接话道:“军户想方设法脱离户籍,这事的确不少见,但能换成的也是少数。当年先帝看中一位伶俐的小太监,虽是自行净身送入宫中,但是身上有点骑射功夫,嘴还甜得很,便收到身边培养。可没想到刚任命为御马监掌印,就有他的父兄来求,说儿子已是宦官,该带着全家脱离军户,先帝震怒,将那小太监贬去南京,还发布禁令,自行净身的一律发配边地,终生不得赦免。”

殷承钰细说宫中轶事,口吻中难免有些显摆,毕竟她终于知道几件先生不知道的事。可燕晟脸色却沉下去了,祁王只是把他口中所言的人生百态当故事听,根本没有走心,仿佛众生苦楚在她眼中不过一场谈资。

一股心火骤然燃起,他如何能不怨,皇宫之中自作聪明的陛下,面前不知人家冷暖的祁王,还有这世道无数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诸王豪强……

燕晟带着火气,沉声说道:“殿下可还记得苛政猛于虎也?”

殷承钰一顿,百姓为躲避苛捐杂税,宁可葬身虎口,而如今军户为免于子子孙孙征战不休,宁愿牺牲香火传承……

可是这毕竟是太祖的决策!身为太祖的子孙,怎么能言太祖的过错?!

“住口!”殷承钰猛地起身喝道,“妄议太祖,燕荆州你有几个脑袋?!”(潜江南隶书荆州府,此处以地名避燕晟的名讳)

燕晟定定地打量着祁王,他从祁王跳着火花的瞳孔中窥到真正的愤怒,这让他惊奇地意识到,祁王并不是假惺惺地维护太祖的颜面,而是在祁王心底,祖宗之法,当真远胜黎民百姓,天下苍生。

或许祁王从来都不懂何为天下苍生,何为江山社稷。

在深宫妇人的手心中长大,祁王所学的琴棋书画、权衡之术、弓马兵法,无论多么精通,都只是为了取悦太后和陛下,而非为了修身齐家平天下,过去的十六年里,祁王活得像一只高贵的金丝雀,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证在宫内受宠,获得锦衣玉食,其余的一概不懂。

燕晟觉得有些失力,他叹道:“殿下不懂。”

燕晟侧身朝南,向南京方向拱手,朗声道:“太祖英明,然而天下无一成不变之法。法无常,以近民为要;亦无古今,惟合乎时之所宜,便民之所安……”

突然燕晟眼前一亮,脖颈上一凉,一把长剑横在他脖子之上。

他诧异地回头一望,只见殷承钰抬起下巴,凤目大睁,仿佛万千星辰的光芒会于一点,亮得让他惊奇。

殷承钰听不得燕晟说大道理,她抽出书房一侧悬挂的宝剑,将剑锋悬在燕晟的致命死穴,看着燕晟投鼠忌器的犹豫模样,冷笑道:

“先生魔障了,祖宗之法不可变,先生所忧不过些许贱民而已,蝼蚁之辈,命如蜉蝣,朝生暮死,为这等小人动祖宗之法,如同蚍蜉撼树,自取灭亡!”

殷承钰眼底的轻蔑当真点燃了燕晟胸腔中将燃未燃的火焰,燕晟也真的怒了。

燕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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