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襁褓。

如今虽身负绝学苟活于世,但报仇早已无望。

释比看着襁褓中踢蹬的小脚,他忽然一改往日腰背佝偻的形象,脊骨笔直,嘴角努力扯了扯,想让自己笑的好看一些。

此刻他仿佛又成为了那个风卷白衣如雪,算定西夏江山的释比国师。

“活着真好,可惜他生下来就死了。”

释比说完这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语,轻轻闭上双眼,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众人摩拳擦掌朝着释比围拢上来,个个目露凶光,所有人都无法接受一个失去神力的巫师来庇护村子,而海棠身死再也无人在意。

就在这时,寨口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隆隆”声响不绝于耳,伴随着由远至近的声声嘶喊。

本已闭上双眼的释比听闻异响后摒神分辨,脸上一丝喜色转瞬即逝。

他狠狠甩向仍沉浸于悲痛的秦牧一个巴掌,怒喝道:“还不快走,洪水冲破河堤灌进村子了,你想孩子和她母亲一样死在这么?”

说罢,就向东面土山上跑去。

秦牧夫妇和众人一般此时已反应过来,再顾不得巫师是否该死,全部紧跟着逃命而去。

白英在恍惚中背起襁褓中熟睡的秦梓欣后,又迅速转身抱起穆海棠适才千辛万苦产下的叶念安,夺门而去。

此时的秦牧也灵犀间背起满身血污的穆海棠出门疾跑,只是失去生命的海棠身子沉重,跑了未足一里地,秦牧负重的脚步已如千斤之石踉跄难迈。

转眼就被湍急的洪水拽入无尽深渊,任之刺破鼻腔消失在漩涡中,最终彻底不见。逃至山坡之上的村民,侥幸活命。

俯眼间,茅屋良田悉数尽毁,此时已成一片汪洋的横谷寨不知还有多少鲜活生命葬身水腹。

建在山谷中的横谷寨三面环山,而黄河水流经此山,绕山而行,致使此山三面环水。

初代村民自有惊才艳艳之人,定居于此正是看中此地‘背倚绵延不断山,身前横流腰带水。’

曾是所有村民引以为豪的风水格局,此时如修罗死地。

洪水灌进山谷,房倒屋塌,寨内居民避无可避,未来得及登上东山的人悉数葬身水腹与虾蟹做了伴。

山顶雨后疾风把释比巫师墨黑色大氅扯得猎猎作响,背脊又恢复佝偻的释比看着委顿在地嚎哭的村民,再低头看了眼哭累睡熟的男婴,陷入沉思。

老夫已入暮年,但愿这孩子能传接衣钵,替老夫了去心愿。

心下有了计较,释比抬头走到众人面前。

“哭什么哭,成何体统?黄河水倒灌横谷寨乃上天降罪,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妖胎。”

释比一脸厉色地指向白英怀中的婴儿。

“这孩子是个妖胎,生下就克死母亲,刚才那场大水就是要所有人陪葬!”

村民一听巫师如此说法,似乎想通了所有灾难都发生在这个孩子降生之后。

瞬间,失去亲人、家园的痛苦被愤怒取代,众人纷纷站起,张牙舞抓地想从白英怀里抢走婴儿。

释比看到村民欲抢夺孩子,心有不忍,想抬手去制止,思量间还是放了下来。

‘孩子,但愿有朝一日你能原谅老夫……’

山风刺骨,村民们悲痛欲绝,无数双仇恨的眼睛盯着白英怀中的婴儿,唯有摔死这祸害人间的妖胎才能恢复横谷寨的安逸太平。

白英抱紧怀中婴儿,面对如虎兽般愚昧的村邻胸燃无名怒火,跺脚跳骂……

只是这恨恨的怨骂却更激怒了村民,纷纷捡起脚边碎石砸向白英。

她护着两个幼婴无望的四处逃离,却仍被穷追不舍的村民捆绑着狠狠抓回。

胸前后背的两个婴儿似有了感应,嘤嘤啼哭此起彼伏。

这长哀的哭喊一声高过一声,似求饶、似讨伐,声声落在释比耳中,如坠梦魇。

他垂下头,细长的双眸尽被痛苦绝望充斥,如脚下洪水般的凄凄哭泣摧毁了他内心最后的防线。

与其让他做冤死之魂,还不如继承衣钵,替老夫了却平生所愿。

思及此处,他大声喊道:“大家要想活命的话,快快住手!”

村民们瞬如石雕,一脸不解地望向释比巫师。

释比故露惊恐,佯装掐指:“天不得清,地不得宁,谷不得盈,神不得灵,万物不得生,这婴儿乃是妖胎降世,非我等乡野村夫可对付的,若逆天而为,只怕降临更大的灾难啊!

依老夫之见,且将妖胎之干系赶出寨子,任之生灭。”

“淹没的庄稼、还有那些没来得及逃掉的村邻……万不可饶了这妖胎啊!必须除之后患!”

释比面色紧绷:“这婴儿出世便父母双亡,黄河决堤、祸水泛滥,乃是大凶之兆!

凡靠近之人皆无善果,只怕后代子孙也有所牵连。”

横谷寨一众村邻在听到这句话后,原本被燃起仇恨的杀戮之心又瞬间熄灭了。

他们听从了巫师的话,将白英妇孺三人赶出了村庄。

此刻,释比嘴角似浮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孩子,你得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