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普遍认为卫家经过“双伪之祸”失了兵权,沦为空壳外戚,再不讲体面排场,对族中子弟的教育也多有懈怠,才会养出这么些“不务正业”,在婚配上也不讲究的子嗣,只能躺在祖宗的功绩跟与皇室的姻缘上苟全富贵。

而卫植,则是在被嫌弃张扬行径与怪异脾气的同时,往往被评价一声“可惜”。卫家这一代本家只有他一个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才,论事说理虽刺人倒也入木三分,更兼对提问对答如流,反应机敏,最难能可贵的是在武学上造诣颇深。如此种种,他幼时被认为能重振卫氏军门,然而他每长一年,风评中对他能建功立业、安邦定国的期许就少一分。他不仅拒绝从军还整日围着皇位继承人转,言行举止除却不好美色活脱脱就是一个纨绔子弟。不少人认为他就是个想走捷径攀皇亲的小人,更恶毒的则认为他品行不端不堪为未来皇夫,公主如今少不经事,待成年后即使不厌弃他也至多把他当成消遣的情人。

卫植对此心知肚明却又不屑一顾,他说话做事从不在意他人看法,他如今所愿就是让炎天宸从这个泯灭人性的囚笼里挣脱出来,从那个把她变成工具人的“使命”里解救出来,他要炎天宸自由,也要自由的炎天宸。

“我生而为君,即使倾全力去爱我的女儿,也要恪守为君之责,为大周培养合格的继承人,所以我请秦太师教导宸儿。但你是对的,植儿,太师仅以宸儿为储君,而我......,为君不能不以宸儿为储君,为母又不能仅以宸儿为女。我做为母亲,没有能力让我女儿以‘个人’身份幸福,保持‘为人’的一面。因此,我将之托付于你,植儿,请你全心全意的为‘炎天宸’这个个体而非大周储君打算,请你关心她这个‘人’,陪在她身边,别让她最后只剩储君那一面。这是我作为母亲、义叔母的请求。”

炎倾的嘱咐盘旋耳畔,但卫植知道他注定要让炎倾失望,炎倾是希望他陪着炎天宸,别让她君临天下之日高处不胜寒,让他成就炎天宸个人的幸福,她不忍女儿孤独。秦礼和他要成为平衡炎天宸公与私,大我与小我,大周与个人,责任与幸福的砝码,天平朝哪边倾斜,另一边就加力,炎天宸不能流连于大道,亦不能迷失于自我。

女皇煞费苦心,挣扎于君主和母亲的身份,但卫植冷血自私,既不同情也不感动于这份苦心。炎倾的心思太好利用,但卫植根本不愿见炎天宸君临天下,他要炎天宸彻底抛弃“大道”和“大我”,全须全尾的作为“炎天宸”活着。

“我会为宸丫头个人打算,但她想疏远我,您想必不希望看到这个,所以我向您求一个名正言顺留在她身边的由头,名为辅佐,实则践行您的嘱托。”卫植当时演技之精湛,言辞恳切,感天动地。

“你不是不愿出仕?”炎倾闻言一怔,她对不起卫家又不能还以权柄,故尽力荣养并由卫家几个侄子“追求自我”,几门在朝野内外被引为谈资的亲事也一概赐婚出资。卫植中途辍学她也纵容,左右适龄学校里也没什么可教他的了。不愿出仕正中她不想惊动封王和招女婿的下怀,但是现在......

“为了宸丫头,这不算什么。”

也许正是这句话触动炎倾的心弦,让她回忆起朦胧悠远的曾经,她任命卫植为帝姬监事,给予他光明正大介入炎天宸生活与事业的权力。但卫植不打算为炎倾的嘱托行使这个权力,他只会拿来为自己的目的开路。

卫植仗着御赐的权力,堂而皇之入座元曦宫,旁听开府宣见,对着宁邑一通评头论足,好不威风。但他清楚,这种程度炎天宸完全沉得住气,而好戏还在后头。

宁邑拜在谭里美大儒门下不多受重视,尚且礼数端正挑不出错,谭渊作为学派传人,自然不会短在一个“礼”字上。兄妹二人举止相似,都是“踏实的文雅”,但仰首之时,差异立现。

从宁邑眼中,卫植能看到算计的痕迹,不甘的情绪,俨然精细小人一个。而谭渊,乍一看忠直诚挚,行走的君子,但卫植不凭表相识人,他更在意这个长手长脚、腰身结实、女生男相的俊朗“君子”背后的东西。

“谭深川博士?”袭香礼貌开口,她竟然没因为谭渊那篇大批炎天宸僭越的文章向她发难。

“渊不敢当。”谭氏学派讲究君子谦恭,谭渊自当践行。她这个博士并非学位,而是太学的经学儒学博士头衔,加给学者的资格认证。三年前,谭渊十六岁时就以一篇《戾帝朝礼乐论》成为有史以来第二年轻的博士,至今仍是佳话。

“谭博士不是谭公一手培养来传袭学派,怎的又参与特考?”罗烈很在意这个,他急于做实自己对宁邑的厌恶。

“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渊受教于姑丈,不敢以君子自居,然心向往之。渊昔居田舍曰穷,今治学修身、承家学齐家,曰达。合该治国平天下。”

“这......”罗烈语塞,不能说谭渊说的不对。

卫植对谭渊的回应并不意外,谭氏学派也没有不得出仕的规矩。只不过罗烈先入为主的认为合格学者都该是厌弃功名,艰苦朴素,几十年如一日在象牙塔内潜心学问。殊不知文人多样,各家各派对君子的标准也不一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