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回到自己住的招待所,我立刻将领来的新衣服穿在了身上。青灰色的劳动布面料,帅气的束袖夹克衫,厚重的翻毛皮鞋,整个人显得无比洒脱精神。我学着电影《创业》里的周挺衫,拿起门后的一把破铁锨,对着爹留下来的半面破镜子,意气飞扬地怒吼起来。

“一个国家要有名气,一个队伍要有士气,一个人要有志气,有了这三股气,封锁怕什么,扔核炸弹怕什么,我们顶天立地的站着。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还得靠我们自己,靠那些从前的奴隶。”

因为激动,我挥舞着铁锨,在狭小的空间里,差点砍了自己的脚。说到了扔核炸弹,我想起了大堰底下的防空洞,心里忽然灰暗了起来。

窗外的月光清澈透明,我放下了手中的铁锨,坐在床沿上喘了半天气,思绪一下子漂浮了起来。我不知道二狗蛋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会是怎样羡慕的表情,我想起了妹妹,想到了爹娘,也想起了那个自己从未谋面,却割舍不开的三爷爷。

前边提到了在我们偏僻落后的淮北地区,能有我们纱厂这样一家规模的国营企业,着实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它能够投资建立在这里,与我这位本家长辈有着直接的关系。关于我的这位三爷爷的人生经历,就是在今天看来,依旧充满了传奇,完可以和那些离奇的影视剧媲美。

三爷爷是我爷爷未出五敷的一位堂弟,他自幼父母双亡,靠着我们下吴洼同姓族人接济,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因为自幼缺乏大人管教,所以三爷爷生性玩劣,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众人凑钱把他送入了邻村的私塾。可是在私塾学堂中,三爷爷劣行难改,依旧不服管教,不是把先生的戒尺丢进了茅坑,就是将生白果投进脚炉,蹦掉了先生的眼镜,最后大伙都没辙了,是我爷爷托了朋友的关系,把他送进了五省通衢的徐州府,在一家鲁南回民羊肉馆做了一位小学徒。

村子里刚刚消停了不足半年,徐州府羊肉馆的老板就找到家里来了,说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三爷爷偷了帐面上的18块光洋逃跑了。族里人听了后都摇头叹气,爷爷更是气得差点吐了血。因为羊肉馆报了官要钱,担保人爷爷实在没了办法,只好自己顶了进去,在徐州府给人家白干了三年的长工,才算把那18块大洋连本带息地兑上了。

时间一晃,20年过去了,当1948年底,国共两党百万大军对垒淮海,村口的运河大堰上一连几天都过着兵马车炮,成群结队的山东老侉子推着小车,扛着担架,更是一眼望不到个边。

那是一个雪霁初晴的早晨,早起拾粪的爷爷见到一溜人马踏雪进了村,领头的那位显然是个军官,骑着一匹白色的日本大洋马。老实的爷爷闪到路边,赶紧给他们让路,可是骑着白洋马的军官来到面前,却猛地勒住了马缰,对着爷爷消瘦憔悴,满脸皱褶的面孔,仔细端详起来。

“长官,你……你找谁?”爷爷心里恓惶,抹了把胡须上的雪霜,垂下脑袋诚惶诚恐地问道。

忽然,白洋马上的人一个翻身,滚下了马来,一把搂住了爷爷的肩头,带着哭腔地连喊了两声“二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雪地上。

这一连声的呼唤,把爷爷吓了个半死,他斗胆抬起脸来端详了半晌:“老三,是……是你个孽种,你……你还知道回来啊!”

爷爷气急败坏的举起了手里搂粪的耙子,就朝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爷爷头上打去,三爷爷身后一位挎着汤姆生冲锋枪的卫兵,惊呼了一声师长注意,还没有来及上前阻拦,爷爷那把使得出神入化的粪耙子,已经把三爷爷头上那顶有两个狗皮耳朵的屎黄色帽子,扫到了挂着冰凌的白杨树叉上。

闻讯而来的乡亲们围住了三爷爷一伙人,亲眼看见了这个曾让他们烦恼透顶的本家,不仅没死,还做了大官,在惊诧之余,只能从心底发出阵阵唏嘘地感叹。

建国后,三爷爷脱了军衣在省城安了家,其间曾回来探过一次亲。他拒绝了县里的殷勤安排,在了我们家的茅草屋里住了三天,晚上就与爷爷通腿而眠。当时爹刚刚初小毕业,回到生产队正迷茫着,奶奶恳求自己这个当了大官的三弟,无论如何也要把儿子带出去,帮着安排个像样的工作,从此能够脱离土地,过上城了人的好日子。

三爷爷听了奶奶的话,一只大脑袋却摇的像个拨浪鼓:“二嫂子,咱是共产党不是国民党,不能搞一人得道鸡犬上天,你想让大侄子有出息,就像我当年一样,让他出外吃粮当兵吧。”

三爷爷在县里考察了三天,看到自己的乡亲们还在土里刨食,依旧难得温饱,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感到自己亏欠家乡太多,在回省城后不久,就利用了一下手里的权利,硬把一家国营地方纺织厂,批在了老家的县城里。

据说,在省里的会议上有混不吝的人曾坚决反对,三爷爷这次又拍着桌子骂起人来:“他妈的,为什么纺织厂不能建在我老家?那里是革命老区,我们不仅欠着老百姓的情,还欠着他们的命,现在我们运河滩里种出了‘万斤棉’,这‘卫星棉’都在运河滩上那么堆着,不纺成线织成布支援国家建设,还能当着柴火给烧了?谁要是再敢反对,谁就是他妈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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