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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个星期,在春节前十几天终于停下来了。灰蒙蒙的天空下万物失色,天连着地,地连着天,是无边无际灰茫茫的世界,就像混沌未开的远古时代。

承包竞争大会开过后,人们的心更加忐忑不安起来。腊月十五这一天,工作组通知召开一次职工代表会,一个单位派一个代表参加,最后征求一下大家对承包候选人的意见,许班长代表我们前纺保班去了。

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到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许班长才兴冲冲地回来了。一推开保室的房门,他就嚷嚷着让几位小学徒帮着把手里一叠东西,发到了室内每个人的手上。

“大家先别忙着走,等把表填完了,今天下班前要交上去的。”许班长吸着朝天鼻孔,环顾着四周,大声地吩咐到。

我坐在最里面的土沙发上,接过别人递过来的东西一看,是张对承包候选人的群众调查表,上面印着每一位候选人的名字,第一名就是刀削脸胡秀美的哥哥。

“咱们的工作组自从来了小赵局长,工作大有起色,他这次要求充分发扬民主,征求每个职工的意见。”许班长掩饰不住兴奋,继续地对着大伙絮叨着,“你们拿到了这张表,就在自己认可的候选人名字上打勾。记住了,只能打一个勾,多了作废。最后每人签上自己的名字,一人一票,防止作弊搞乱了。”

“这都是什么人?打勾不是判了死刑吗。”张胖子瞪着一双浮肿的眼泡,瞅着纸上的名字,气哼哼地说道,“他妈的,我没见到一个好玩意。”

“就是——怎么能把一个好端端的国家企业,交给这些个东西呢?”老黄师傅甩着手上的调查表,附和着张胖子抱怨到。

“老黄,你也是个老师傅了,怎么能这样说话呢?这些候选人都是经过反复酝酿,县里认可的,有能力带领我们走出眼下困境。”许班长害怕老黄师傅的情绪影响了大家,语气中显出一丝焦急。

“咱们不说别的,单说这个‘城北二虎’,打架斗殴,欺行霸市,就是个混混无赖,连老祖宗留下来的古钟楼都敢拆,他真要来承包了纱厂,我们这些人落到了他的手上,还能有个好?!”老黄师傅抬起脑袋,怼了许班长一句。

“就是,这个钦大肚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一位比我晚接班两年的师弟愤愤地说道,“他当行政科长那会儿,俺顶替来厂里接班,什么手续都齐,他硬说俺填的表不对,非逼着俺给他送了50块钱。”

师弟忿忿不平的话音未落,保室的小铁门被人砰地一下推开了,大家一起扭头朝门口望去。

“哎呦,各位师傅们都在啊……”钦大肚子的老婆疤眼曹姨晃着硕大的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进来。

“大家辛苦了,来来来,吸支烟,大伙请吸烟……”疤眼手里捏着一包上海产的红“牡丹”,一支支抽出来,塞到众人的手里。

“老曹,你……怎么有空来啦?饭店生意那么好,准备着不开啦?”张胖子接过疤眼递过来的一支烟,迅速夹到了自己的耳朵上,又麻利地从疤眼的烟盒里,顺手再抽出了一支。

“哎呀——你个死老张,哪有这样调侃你老大姐的?”疤眼拧着一脑门褶子,娇嗲地瞥了张胖子一眼,一副让人恶心的样子。

“还是真让你老张说着了,现在饭店竞争太激烈,俺们家老钦不准备开了,想着回厂里来跟着大伙一起干。还希望大家多捧捧场,你们手里的这张调查表啊,可一定得写咱们家的老钦!许班长,回头帯大伙去俺们家的红卫饭店,我请大家喝酒……”疤眼一把攥住了许班长的手,使劲摇晃起来。

屋里的人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疤眼来的目的。许班长脸憋得通红,气呼呼地一把甩开了疤眼的胖手:“老曹,纺织厂车间不准有烟火,你不知道?再说,大伙选谁不选谁,要看个人意愿,你这样做是违反组织规定的,亏了你们家老钦还在纱厂当了那么多年的行政科长呢,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你赶紧出去——”

“呸——你个姓许的,许舔腚眼子,别给老娘唱他妈的高调了,你不让大伙选俺家老钦,不就是想让大伙选哪个崔老扒吗?你过去吃了他的好处,是他的狗腿子,现在还想着让他回来?你学着崔老扒,在车间搞女人,娶小老婆,俺们家老钦当年饶了你一回,没有处理你,你不知恩图报,还忘恩负义,你是个什么东西,还……还敢让我走……”疤眼曹姨撒起泼来,跳着脚骂开了,张胖子想上前劝一下,被她一把推了个趔趄。

小小的保室里乱作了一团,我用调查表擤了把鼻涕,随手揉成一团,扔到土沙发下的垃圾篓里。我转身在自己的工具箱里,拿了毛巾肥皂,绕过撕扯在一起的疤眼和张胖子,对着大伙不急不缓地问了句:“今天浴室开门了,你们都不去洗澡吗?”

因为浴室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开了,我的问话立刻得到了一片响应,人们顿时纷乱起来,丢下那些调查表,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我在许班长恼怒的目光中,快步走出了保室。

正是中班吃晚饭的时间,车间里的机器几乎都停了,我夹在来来往往的挡车工中间,朝着车间大门走去,有人在身后一把拽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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